第四章(1 / 2)
大少爷的台湾游记:天气雨,气味复杂,人们单纯易欺,路边的豆腐脑很好吃。
梁田清词虽然想换上普通一点的衣服,却发现自己行李所带的大多都是西装,剩下只有一套夏季浴衣。
早听闻台湾空气黏腻,走三两步就会满身是汗,那时母亲帮他整理行李时就顺便把浴衣放进箱子里。清词发现路上也有不少人这样穿,无论如何总比穿着那一身达官显贵的西装来得好。
他回旅馆後换上藏青色的浴衣,自己系上腰带,穿了个木屐就出门了。东京的夏天与台北其实差不多温度,但因为南方湿度高,梁田清词觉得汗湿的浴衣贴在身上相当不舒服。
晚间的路边摊倒是相当热闹,他在西门町附近随意地逛,想要挑一家卫生比较好的店用餐。虽然晚风已让温度感觉起来凉爽,但清词还是热得没有胃口,便找了家有冰块的店坐了下来。
店家不会说日语,他也不会说中文,两人就这样乾瞪眼了一下。清词随意指了锅中的豆腐脑,用食指比了个一字。店主便把豆腐脑舀进了黑澄澄的水里,又砸了碎冰,才递到清词面前。
清词付了钱,用汤匙捞了捞糖水,凑过鼻子嗅了一下。闻到是熟悉的味道才觉得放心,店家用的是黑糖水。原以为豆腐脑是日本豆腐的口感,但入口即化,配上黑糖水才是道地的点心。
坐在路边没有办法抵御热浪,清词囫囵吞枣地吃完豆花,想要赶紧离开消消暑意。但旁边看起来脏脏的小孩一直望着他手中的甜食,小孩的体型跟日本小孩比起来简直是瘦得不成人样。
看来是连饭都没得吃的孩子,哪里吃过这种甜甜的糖水。店家似乎习以为常地要赶走孩子,虽然听不懂话语,但看店主的表情甚是不耐烦。且肢体动作彷佛是在嫌弃他在这门面不好看,要他走远点。
孩子的衣裤已经脏成土灰色,盯了清词一会儿便转身要走。清词叫了声店主,指指小孩又递给一碗豆腐脑的钱,店主一脸为难,小孩倒是眼中有些惊喜。过不久豆腐脑就在小孩手中,他用双手捧着,好似珍惜的模样。
清词倒也没看他吃完,就起身继续他的逛街大业。路上果然穿着吴服的人少,买得起吴服的人兴许也不多。如果能将平织法的衣物大量生产压低成本,或许能做一些平民能穿的样式,以大量贩售赚取薄利。
吴服虽然昂贵利润高,但客群小,大稻埕已经有相当多间布行与吴服店在互相竞争,这样贸然地投资下去未必会获利。另外他想如果工厂做坏的布料,也能免费送给这些孩子们。
在日本竞争对手三井家的产业不断在扩大,但却也没做些回馈社会的事情。梁田家先做了,获得的就不只是利润,还有名声。其实也是个一石二鸟之计,清词琢磨着回去跟父亲商量商量。
正在他思考时便有人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後方传来大声的喊叫声,虽然听不懂喊的内容,但语气的急迫性让清词一把抓住正要远离自己身边的影子。下意识地过肩摔那人,那人被他摔倒在地哀嚎着,手臂应该断了。
後方的妇人匆匆赶上,说着台语的谢谢,并且从那盗贼手上拿回自己的包。妇人看来教养良好,抬头看见清词身上的浴衣,便把台语换成了日语跟他道谢。
「先生谢谢您啊!原本只是想到杂货店买个酱油,没想到这人突然冲出来抢走我的包。」日文的说明虽不流利,但也有完整表达出意识。「没事,只是这人?该叫警察吧?」清词不想被卷入麻烦中,要是被父亲知道到了警局可没完没了。
「不了,不要紧的。他也伤成这样了。」妇人将包里的钱拿出一些放在还在痛苦哀号的窃贼旁边,要他去看个医生,那笔钱够他生活好一阵子了。「我其实不在乎钱,但旦那从日本买回来给我的包重要很多。」清词点点头,向妇人欠个身便走了。
「先生我请你喝杯茶如何?」妇人对走远的清词喊着,「夫人无事便好,我还有地方要去。」清词转过身再鞠了一次躬。
这事件引起街上不小的骚动,妇人看着走远的身影暗道可惜,原想介绍给自家儿子认识认识。这种气质的少爷,看着便是高官家的儿子,多结识无妨。
等清词回到旅店後,父亲的车已经停在门口。看样子这次没和那些人去二次会,在小酒馆再喝一轮向来是他们的习惯。清词刚要踏进门口,便撞见父亲要出门。
「正要出门找你呢!陪我去喝一杯吧!」梁田正弘拽过儿子,熟门熟路地到了自己来台湾出差必到的小酒家。「唷!老板好久不见了!」打招呼的店主人是个爽朗的中年大叔,日语不仔细听听不出口音。
「真是想念你家关东煮啊!煮得比日本还道地。」梁田正弘笑容满面地介绍过儿子後,便要店主温一壶清酒。「父亲不热吗?这种天气还吃得下关东煮、喝得下温清酒。」清词连待在这个小屋子里都觉得热气蒸腾。
「你下次来不知道什麽时候了,总得带你嚐嚐台湾的家乡味,搞不好布行之後需要你在这定居呢!」虽然梁田正弘用调笑的语气说出这些话,但清词背後一股恶寒总觉得会实现。
「台湾的街上如何?有发现什麽新奇的玩意儿吗?」清词听父亲问起这个,便跟他说起量贩的概念。「这倒是挺有趣的?应该说这个看法很有趣,你这个什麽都不缺的少爷什麽时候有这种想法了?」梁田正弘相当讶异,他一直觉得自家儿子是不管不顾的个性,穷人的事不是他的事。
「没什麽,这样对梁田家也好。」清词一直是利益摆前头的人,公益只是利益产生下的附加价值。「行啊,你回国内就联络纺织厂吧!看要如何运作。」梁田正弘喝了一口温清酒,额上立刻冒出细细的汗珠。
「好的。」清词没什麽胃口,只好勉强拿了一根黑轮来吃,但没想到那些微辣度的关东煮沾酱意外让他开了胃。
他和父亲就这麽边吃边聊直到了深夜,两人吃得满身大汗回旅店洗漱後倒头就睡。
隔天是布行开幕剪彩,清词穿了三件式的深蓝西装,胸前还带了朵花。当地小报记者来了一些,围观的民众倒是不少。旁边商家的间谍更是显而易见,他们的布打着日本进口的名号,产地特别且质地也很好。
价格虽然比其他布庄高了二到三倍,但已有不少富裕人家预定,希望给自家裁缝做一套高贵的新衣。来捧场的也有许多父亲在台结识的友人,清词不停地鞠躬打招呼,但脸上几乎没什麽笑容。
他觉得累,这种事情原本应该是他大哥站在这的。原来他应该是不受重视的二儿子,能够靠着家大业大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想着这不是自己要的生活,总有一天要脱离。
林秀今天下课後就被林田健一拖住,说要带他去运动,即使林秀百般推辞说还得上日文课。但那人也不管不顾地说缺一堂课没问题,秀君的日文已经够好了。但林秀还是拒绝运动,只愿意去街上逛逛。
经过大稻埕时,前方一阵喧闹。林秀才想起来父亲昨天说过今天梁田伯伯的布行开幕要他有空去看看,说是他儿子也在。只是外围真的围了太多民众,林秀停下脚步,连身高一米七的他都看不太到中央发生的事。
「秀君想看?那我们挤到里面一点吧!」林秀其实想拒绝,毕竟这样一进去必免不了与许多人肢体碰触。但他实在好奇梁田世伯的儿子,便由林田健一开路,林秀紧跟在後。
等他们挤到看得清楚的地方时,眼前西装鼻挺的人映入眼帘。旁边是昨晚熟悉的梁田伯伯,另一个便是他儿子了吧,穿着深蓝西装的那人没什麽表情。眉毛浓密、眼睛虽是单眼皮却不同以往林秀所见过的日本人,集中的五官显得獐头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