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2)
陆少卿修长手指合上手札,终于抬头。
“你刚说什么?”
刘复:……敢情自己说了一大堆这人就听见最后一句?
“我是说,”刘复也懒得重复问,随口挑了个新话题。“这都寅时过半了,怎么还没见公主座驾前驱到来,该不会今天来不了了吧?”
陆惟看了一眼外面天色,蒙蒙亮。
入城主道昨日已经提前让人洒扫过,但一夜过去,上面又结了一层霜白,都护府想必预料到这种情况,这会儿正有几名军士沿街提壶泼洒热水,又用木耙子将冰霜拨弄开,以免马车在上面打滑。
刘复的嘴巴刚安静不一会儿,又开始巴拉巴拉,简直像枝头麻雀一样停不下来。
当然,这么冷的天外头也没麻雀,那就只有汝阳侯一张嘴了。
“不过都护府的人也都没见着影子,倒是咱们来得最早,啧啧,还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听说公主在光化皇帝在位期间可是受尽万千宠爱,这才过去多少年,就已经到了归朝都无人问津的地步,好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什么无人问津,我们不是人吗?”
陆惟终于开口。
“刘侯慎言,妄议天子与公主,可是大罪。”
“嗐,我这不就跟你私下一说嘛!”
刘复很扫兴。
他一肚子八卦心思找不到人倾诉,好不容易逮住陆惟唠两句,对方却一本正经告诉他别乱说话,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再说了,我也没说错啊!咱们俩,我就不说了,我有自知之明,纨绔子弟一个,吃喝玩乐在行,可什么时候办过正经事?至于陆少卿你,的确前途无量,但你一个掌刑狱讼案的,摇身变成特使,跑到边城来干礼部的活计,又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
刘复将上半身凑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
“这桩差事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讲究?我这榆木脑袋一时半会想不通的,还请陆少卿给我说道说道,点拨之恩,没齿难忘,等回了京城,我请你去惊鸿舫吃花酒如何?”
“侯爷觉得咱俩是被随便打发过来的?”
陆惟原是不想理他,这会儿却忽然一笑,改变了主意。
刘复直愣愣看着他那昙花一现的笑意。
“陆少卿,你这一笑可值千金!”
“我只听说侯爷喜爱美色,原来还男女皆可?”陆惟挑眉。
“美色谁不喜欢……啊不不,一时嘴快,我这是不忍美人流落民间无人欣赏,这才将她们带到府里嘛,不过她们当然不能跟你比,凡俗牡丹之色哪能与仙姿风雅相提并论?”
刘复浑然忘了自己先前想问什么,自以为跟对方已经混熟,开始打听自己之前更好奇的传闻。
“听说你断案如神,日审人夜审鬼,真有此事?”
“侯爷觉得是真是假?”
“我觉得半真半假,因为就算真有鬼,应该也是被你的风采所迷,主动招供吧。”
刘复言语轻佻,陆惟却不为所动,始终维持云淡风轻的姿态。
但说着说着,刘复自己先叹了口气。
从京城出来的这一路,枯燥乏味,路途疲惫,他也就是每天看看陆惟的脸,还能提点精神,可一路上陆惟鲜少下过马车,不管刘复怎么撩拨,他都能安坐车内看书。
以致于刘复虽然喜欢陆惟那张脸,却每每受不了他的端庄持重而选择另乘马车或骑马。
也就是到此刻,他才有机会跟这位大理寺少卿近距离交流。
“陆少卿如此丰神俊逸之姿,合该在鲜花锦簇中与人坐而论道,怎能到这蛮荒之地来受苦?不过想想公主,和亲十年,殊为不易,却怎么是我等二人过来迎接……”
刘复怜香惜玉兼且顾影自怜的毛病又冒出来了。
他一边哀叹自己过来受苦,一边又感叹公主的冷遇。
再怎么说,公主也是当今天子的堂姐,光化帝嫡长女出身,抚边和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柔然灭了,疆域纳入朝廷管辖,公主请求回京养老,天子理应隆重相迎。
结果现在就派了他一个半生不熟的新任汝阳侯,一个主管刑案的大理寺少卿来接人,不说冷淡,简直已经是无视了。
“当朝天子并非以皇子身份继位。”
刘复自言自语分析,又像是给陆惟掰扯。
本朝以章为国姓,便以同音璋为国号。光化帝是本朝第三位皇帝,公主为帝嫡长女,身份在当时自然顶顶尊贵。
“当时北面柔然势强,大军压境,朝廷兵败,不得已议和,柔然求娶公主,光化帝本想让宗室女去,但那些柔然蛮子得知光化帝膝下有且只有一女,这位公主还正当豆蔻年华,就提出非嫡公主不娶。此事闹得朝野沸腾,好生热闹,我爹当时也在,亲眼看着光化帝勃然大怒,斥责国家无人,须得女子出面和亲。底下臣子们也都一分为二,有的说以女子和亲,国家养军士何用,朝廷颜面又放在哪里?也有的说公主虽然身份尊贵锦衣玉食,可朝廷百姓悉心奉养,更该在国难当头之际以身作则……这些事你听说过吧?”
陆惟倒也回应两句,没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
“家父当时也在场。”
刘复马上八卦:“那你爹是哪一派的,赞不赞成公主和亲?”
陆惟:“他没表态。”
刘复啧了一声,好像在说老狐狸都这样。
不过他提起旧事,陆惟似乎也有了点兴趣,目光从手中卷宗移到刘复脸上。
听众一关注,讲的人就更来劲了。
“那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皇帝就是再疼爱独女,也必须面对柔然可汗得不到公主,不肯退兵的事实,最终隆康公主出降,大璋与柔然结两姓之好。
此事过后三年,光化帝驾崩,其子,也就是隆康公主的亲弟弟继位,年号景德。”
但这位景德帝运道委实不太好。
景德帝年纪轻轻,却辗转病榻,在位四年即崩,无亲生子嗣,不得不择宗室为继,最后挑挑拣拣,选了景德帝的堂弟,这就是当今天子永和帝。
“当今陛下登基未久,就趁着柔然内乱下令出兵讨伐,一举拔除边患,令被柔然并吞多年的张掖郡也都重归疆域,这份功绩固然举世无双,可要我说,若非前面两代先帝筹谋隐忍,这歼灭柔然的不世功业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可惜了公主身为先帝之姊,光化帝长女,如今好不容易得以归朝荣养,竟是这般冷冷清清,乏人问津。”
他口没遮拦说一大串,感觉自己好像确实话有点多了,不由干笑数声,试图圆回来。
“本朝女子再嫁不罕见,隆康公主如今年纪虽然不大,毕竟是寡妇之身,前夫又是柔然可汗……我这也只是恻隐之心,绝无妄议天子之意啊!”
他确实觉得公主可怜。
金枝玉叶花样年华,一去柔然十年,吹了十年的风沙,只怕纤纤少女的眼角都有了纹路。
没了父兄庇护,虽说如今这位陛下是她的堂弟,可毕竟多个堂字,隔了一层,可以想象公主回到京城,眼见物是人非,无依无靠,余生晚景凄凉,一眼能看到头。
都说人走茶凉,堂堂公主沦落至此,怎能不令刘复唏嘘?
想及此,刘复越发同情这位素未谋面的公主。
陆惟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都说这位汝阳侯流连花丛,家中姬妾,外面红颜,两个手掌都数不过来,惜花怜花是出了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