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1 / 2)
侯公度:“……此案是陛下亲自督办的,若陈娘子明知线索而不肯提供,恐怕回头会被陛下降罪。”
陈氏:“我都这样了,连酷刑都熬不过第一轮,他还能如何降罪,总不能杀我两回吧?”
这些话,与一开始的宋今,何其想象。
只不过宋今是假装不在意,陈氏却是真的油盐不进。
到了她这个地步,恐怕活着都没几日了,确实也不在乎变得更坏一点,因为再坏也坏不过哪去了。
宋今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陈娘子,奴婢记得您还有家人在长安的,您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家人多想想才是。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也许奈何不了您,却能迁怒陈家人,他们又何辜?”
陈氏看他一眼:“你在威胁我。”
宋今叹气:“奴婢怎么敢?奴婢也是戴罪之人,只是向您痛陈利害罢了,奴婢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唯独怕死,可您不怕死,却对家人还有牵挂。事到如今,纵是有千般恩怨,何不图个放下一切呢?”
陈氏沉默良久,忽然道:“我曾经也想当个好皇后的。”
她望着头顶陈旧泛黄的幔帐,似乎回到过去。
相夫教子,贤良淑德,史书上那些皇后能做的,她也能做到。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一个章骋想要的清白无垢的家世出身,还遇到了那件事。
“陈家是书香门第,比不上世家,我父亲曾任地方小吏,受了赵群玉的知遇之恩,方才步步高升,他谨记此事,从小就叮嘱我做人不能忘本……”
话说得多了,陈氏咳嗽起来。
章玉碗命人端来烧好的开水,放点糖,再等凉一些,让宫人扶起陈氏半躺,她亲自喂对方一点点喝下去。
陈氏的冷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她从前本是活泼的性子,却生生被逼得寡言鲜语,如今不知是被开水的热气所熏,还是回想起从前时光,双眼有些潮湿。
“公主让我想起一个朋友,我小时候生病,她也曾是这样喂我喝水……”
眼看要说起与线索有关的故事,她却话锋一转,将话题转到章玉碗身上。
侯公度见状就想催促,却被章玉碗制止。
方才她借喂水的间隙,顺势为陈氏快速把了一下脉,虽然不是大夫,但她从雨落那里学了点粗浅的脉象医理,一个人脉象蓬勃旺盛,还是气若游丝,还是能分辨的。
陈氏无论从气色还是脉象上,都是油尽灯枯之兆,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他们如果晚来几天,说不定都看不见活人。
此刻她肯说话,总比闭口不言好。
章玉碗就顺着她的话道:“是吗,她叫什么名字,与我哪里像?”
陈氏:“她叫晴娘,是我的闺中好友,她很好很好……有什么好东西,她总让着我,有回我顽皮爬树,从树上摔下来,她还在下面接着我,我是没事了,她却因此断了胳膊,躺了好久……”
在她的描述里,两个小姑娘在春光里嬉戏的画卷缓缓展开,废后陈氏的一生也因此拉开序幕。
陈氏的邻居晴娘,是个家境很寻常的小姑娘。
晴娘的父亲曾是当地书院的夫子,在他死后晴娘家道中落,多亏陈家屡次救济援手,两个小姑娘自小一块长大,情同姐妹。
以陈氏的家世,本不该与当时还是藩王世子的章骋有交集,但赵群玉看中了陈家厚道感恩,在将陈父提拔之后,又将陈氏认为义女,许配章骋为妻。
彼时章骋的堂兄景德帝病体沉疴,膝下空虚,朝中请择宗室为继的声音日渐大了起来,陈氏成了世子妃没多久,又成了太子妃,跟随章骋入宫。
这对一个寻常人家长大的女子来说,不说是天上掉馅饼,可也足够震撼的,陈氏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还能飞上枝头,心里日夜忐忑,哪怕赵群玉那边派了人来教她规矩,她也觉得慌,更不敢轻易在外面说话,生怕露怯,人也日渐沉默。
晴娘看出她的不安,主动提出以宫女身份陪她入宫,伴她左右。
“我本不该同意的,晴娘那个性子,比我还柔弱,怎么能进宫,可我……可我那时候很孤独,迫切想要一个人陪我,哪怕说说话也好,那些世家女子、公主郡主,我知道越多,就越是担心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被她们笑话,丢了夫君的脸面……”
陈氏瞪大了眼睛,喃喃道。
“方才进来时,我好像没看见你说的女子,后来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章玉碗不知道侯公度和宋今作何感想,她自己的确是在耐心倾听,还适时提出疑问,以免陈氏讲不下去。
东宫离藏书阁近,晴娘时常去那里看书,偶遇了同样去那里躲避政务,消磨时间的景德帝,男才女貌,年纪相仿,又都能聊上话,自然而然,身份的界限一点点模糊,两颗心却在慢慢靠近吸引。
不久之后,景德帝将晴娘封妃,因晴娘姓李,旁人便称为李妃。
堂弟的宫女一跃成为皇帝妃子,这倒也不算稀奇,毕竟汉武帝的卫皇后还是姐姐府中歌姬出身。
两人的情谊没有因为身份变化而疏远,更加没有什么姐妹反目的戏码,李妃依旧将陈氏当成最亲近的人,有什么心事都对她诉说。
“我心里盼着她好,更希望她能诞下一儿半女,哪怕我与夫君不必当这个太子和太子妃,可是、可是先帝还是……”
景德帝病重时,是李妃在一旁衣不解带亲自照顾,皇帝时常昏迷,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醒来就拉着李妃的手不放,说自己辜负了她,让她在自己驾崩后出宫另嫁,不必守寡。
“晴娘曾私下与我说过,她早已随身给自己备了毒药,若陛下西去,她就要追随于九泉之下,但是有一天……”
那一天,李妃像往常一样,在病榻前跟景德帝说话,忽然赵群玉前来,景德帝只道有话要跟宰辅细说,便将左右屏退,李妃照例没有走远,只是去了隔间,随手拿起一本书看。
忽然间,她听见里间似乎有了争执,赵群玉声音渐高,晴娘有些不放心,就高声询问,景德帝让她不必担心,李妃哪里能不担心,她也看不进书了,来回踱步,只记得过了很久,起码有一炷香以上,赵群玉才退出来。
彼时赵群玉的脸色很是难看,让李妃印象深刻,以至于后来她给陈氏说这一段的时候,陈氏也同样留下深刻印象。
“晴娘说,赵群玉从来都是说话带笑的,不管心里在想什么,很少会在脸上带出来,可那一日,他的脸色实在是难看极了,哪怕在里面被先帝训斥一顿,都不会这样……连离去的脚步都很匆忙,甚至没来得及给晴娘好好行礼……”
然后,李妃就被喊了进去。
先帝郑重其事,将一个匣子交给她,叮嘱她要好好保管,等到自己驾崩之后,就将匣子打开,召来众臣,当众宣读上面的内容。
听到这里,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匣子里面装的会是什么?
先帝病重,赵群玉被召过来,两人不欢而散,难不成先帝另外留了一份遗诏?赵群玉原本就是要扶持章骋登基,如果先帝的意思跟他一样,他如何还会难看?那匣子里的东西,很可能就是两人不欢而散的原因!
这几乎是人人都能联想到的答案。
一瞬间,侯公度何止是脸色变幻,内心惊涛骇浪,他简直恨不得自己掩耳狂奔,从来没听过这席话。
侯公度原是性情稳重之人,至此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低声趋前,对章玉碗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