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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豆丁闷头喝汤。
我将饼干盒推到黑鬼面前,“都给你吧。”
“真的?!”
“真的。”
黑鬼欢天喜地地接了过去。
“克里斯你太好了。除了我六岁生日,我娘给我带回过一包饼干,我已经好多年不曾吃到它了。”
大豆丁扯过枯枝杈子,胡乱在雪地上划着,哀叹道:“那红拂哎,不提也罢。”
“他就是死性子,哈吉说他是头小蛮牛,骨头比钢板还硬。”黑鬼一把抓起好几片饼干,叠成一小垒,鼓起腮帮子,一鼓作气地塞进嘴里。
饼干渣顺着他蠕动的嘴角纷纷扬扬洒在了地上,他来不及细嚼,索性将一整包全倒进了嘴里。
黑鬼咀嚼时瞪大了眼,像是搁浅的金鱼,喉结奋力上下滚动着,脸上不知是痛苦还是兴奋。
“你慢点吃”大豆丁替他拍着背,望了眼阁楼,又说:“我是晚一些进这儿来的,红拂比我早。听其他人说,他性格古怪,常年只穿红裙子,还蓄长发,学女孩抹胭脂,他那狗爪子,又总是画不好,浓妆艳抹地跟个艳鬼一样,每回都被拖进屋子里毒打,打完了下次还犯,后来都懒得管了,任由他胡闹,他们说他身上附了魔,说他无可救药了。”
“那他刚刚又是为着什么事被罚?”我又想到园子里的那团荆棘,那双通红的小脚,踩在荆棘上,斑驳成群的血点子滴在雪地上,像一幅错乱的梅。
黑鬼嘟囔道:“还能为什么?估计又是穿裙子被逮到了,拿他出气呗。”
“可怜的小红拂”大豆丁泄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命,可是比这里所有孩子的命都还要硬。”
饼干很快被黑鬼给吃完了,他意犹未尽地抠着牙缝里的饼干渣,抠出来拢在指甲盖里,攒成小球,又重新塞回到嘴里。
我突然有点想吐。
菌菇汤全给了大豆丁,也没什么心思再吃了。
回宿舍时见有人捧着铁饭盒进了旁边的小阁楼,不一会儿顶上那间小屋子开了门,从中伸出一只血痕斑斑的手,接过饭盒后,门又关上了。
雪不停下。
我初来乍到,午后不必跟着其他孩子一起做礼教课。收拾好床位后,有一整个空闲的午后供我挥霍,而我决定小睡一觉。
再醒来时,已近暮色。对面上铺多出一团红,正在描眉。那红太刺眼,特别又是在这样光线昏黑的房子里,像团鬼火,使人很难不注意到它。
“新来的?”
那红的主人把着镜子,偏转过头,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被束成一股,像海带般晾在床把手上。
我失语般地迷怔在这张雌雄莫辩的脸中,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是男的。”那人说,撩起湿发露出一对眼,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红鲤般的伞裙,上面叠着好几层南洋纱。每层纱间分布着银鳞,不仔细看,以为是鲛成了精,似一尾深海中才有的冷焰。
见我不说话,他又自顾自道:““他们说今天来了个德国人,叫克里斯,是你?”
他凑近两分,与我四目相对,我不得不往后撤了几寸。
“啊哈,德国人”他又凑近几分,整个上身往我怀中倾斜,离得越近,他身上那股血腥气就越明显。
“德国人听得懂我说话吗?”他拧开一只生了锈的打火机。而就在昨夜,旧金山城里,我在旅馆下的十字街口里看到过一样的打火机,嫖客们常用它来点火。
“会说汉文吗?”
“会说会说一点”我怯怯地点了下头,见他不知从哪抽出一支烟,衔在嘴边。
“会抽烟吗?”红拂伏下头来,靠近两步,把嘴凑到我鼻前。
“不会”
我说,无助地抬起脸,正对上那束光,逆光里看红拂,透着一股奇特的生命力。
像一株即将枯死的玫瑰,又在不断向外吐息着绿芽。一抹火星子掉下来,在花瓣上烫出个大洞,但很快,它又自愈了,长成一朵完整的花。
他并不算标志性的美,只是长得有韵味。眉目里星星点点的沉郁气,总给人感觉心事重重。离近了看,眼睑下有雀斑,唇珠上头靠右,有颗浅浅的媒婆痣,这都是他五官里的小心思,我过目即难忘。
“那替我点火吧。”
我不出声,红拂便把打火机塞到我手上,将烟从唇间拿下,小拇指蜷成兰花指的形状,等着我的火。
“打火机也不会用吗?”
他看了我几秒,扑哧一笑,将打火机从我手上夺了回去,娴熟地转开,将烟点着。
混黑的暗室里,只此我与他享受这隐秘。
他凝在雾里,沉默着,仿佛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仿佛又看到了贞德,她在大火中呐喊、尖叫,痛苦与绝望蒸腾为水汽,所有人在振臂高呼。
我不顾侧目,走进火中。
走进这荒芜的、摇摇欲坠的,
混乱国度。
【作者有话说】
有存稿的,放心入
闹剧
◎那也比你这狗杂好。◎
半支烟还没燃尽,窗外的大本钟响了。整栋楼又摇晃起来,紧接着是一群孩子被解放后的欢呼声。
红拂听到声音,立马将抽到一半的烟掐灭,将烟蒂扔到床底,躺回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