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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听不懂好啊听不懂好啊”阿兰凄绝一笑,神色冰冷如万年积雪,“这人世间的许多事,原本就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眼角一滴泪滑落,如浑浊的钻石,再是如何清澈纯粹,也终会被尘世所染。
见众人不语,阿兰垂下头去,仅凭残存的余息,开始自言自语。
“我在橡树庄的男寝床底,还藏了几件和服。你如果喜欢,就都拿去吧。只是那件最漂亮的,藏青色的,你要留给我。我我原想着穿着它,去大阪见山本先生如今看这情形,许是许是没机会了待我去后,你一定要烧给我,我想,如果黄泉路上与山本瞧见,他能认出我来好不好,红拂?”
“你别说了,你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红拂将他托起,或许又觉得有些重,又将他放了下去。
阿兰抿着血和泪说:“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会认出我吗红拂你要是他,你会认出我吗?巴黎时的阿兰,和现在的阿兰,已经变了太多。我只求穿上那件藏青色和服,轮回路上让他认得,我就是他前世的阿兰他说过的他说过,我穿藏青藏青色好看来着”
风雨潇潇。
阿兰颇为费力地翻了个身,从红拂怀里滑落,如死鱼烂肉般横在青石板路上,声音时断时续。
“我是个没福气的人啊我这一生,注定碌碌无为。只有在山本先生身上,我能看见自己的用功。你们不要骂他,是我自己情愿的,红拂,不要骂他,我想我真的太想去日本了去大阪我和山本先生在樱花树下拍照富士山好美雪莹莹地连着天,我的灵魂飘到天上去,希望也能也能看到富士山的雪。”
“阿兰”红拂使劲摇晃着他的身体,迫使他清醒。
雨越下越大,丝毫不见停下来的样子。老天像是有意加重这凝重,又或者,它是在借这场大雨,去稀释那些悲伤与泪。
“从前山本先生问我,人死之前,眼前是什么样的。我说我没死过,不知道。如今可以回答他了,我看见看见富士山的雪,好大的雪,大雪”阿兰的呼吸一声赛一声微弱,“我在雪里,看山本先生站在樱花树下对我笑。你以后见到他了,替我问一问他,问问他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喜欢穿藏青色和服的男孩,他说他很爱你你有空也爱一爱他吧。一点点,一点点爱就可以了,他好容易满足的他真的好容易满足的”
“答应我好不好红拂?答应我吧”阿兰蜷缩成一团,活像一只万箭穿心的小狗,鼻尖发出嘤嘤的低唤,“你们总说人死之前,会变得格外啰嗦,可惜了,我以后再也没机会这么啰嗦了”
话音刚落,阿兰缓缓闭上双眼,呼吸如平息的海浪般,起伏越来越小。
他一寸一寸触摸着石板路上纹路与草芥,找寻到红拂的那只手,轻轻盖了上去。
“红红拂”
他这样叫,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怎么了?你说你说”
红拂赶忙将耳朵凑到他嘴边。
“逃出去”
他微微一笑,双唇轻微蠕动着。那只原本使力握住的手,赫然一松。
逃出去,他说完这一句,呼吸一滞,停了两三秒后,再也没声音了。
“阿兰?”红拂轻轻叫了一叫,见没动静后,又不大确信道:“阿兰?”
直到那只原本紧握的手飘然垂下,食指微颤后,彻底失去生机。
“阿兰?!?!”
红拂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仿若时间静止般,怔在原地。
痴愣数秒后,他才迟迟缓过神来,抬头望向举目无边的黑夜,泪水攀满脸庞。
天地之间,只剩下霹雳啪嗒的雨声。与红拂喉咙底灌满血泪的呜咽声。
我们都知道,无论再如何撕心呐喊,都喊不回那个执意上路的人了。
孩子们一一蹲下身去,在雨中,哀呼哽噎连成一片。
雨幕里,我好像又看到了阿兰,他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他就这么温柔地望着我们,眉目舒展,就像他站在黄金港码头,等着他的山本先生一样。
他的身后,是一片穷奇广袤的花海。万千花瓣从天而降,顺着风,汇作一级级通往神域的路。
“你好,有山本先生的信吗?”
他微仰着头,冲天上问。
一束金光从天而落,打在他脸上,将他的眉毛、眼睛、鼻子,都照得金灿灿的。
“有。”上帝答。耶稣的圣音在云端回响。
阿兰沁脾一笑,回头望了大家一眼,挥了挥手,然后扭过头去,踏着木屐,如小鹿般一步步踏上天阶。
我止住抽泣,张了张嘴,刚想要伸出手去挽留,却发现再也喊不出声了。
花瓣很快散去,眼前一切重回灰黑色海域,与磅礴无止境的雨。
红拂抱着尸身,跪坐在地上,仰天怆然。
我很难形容他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一种集绝望、悲恸、近乎自焚自断的眼神。
阿兰就躺在他怀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他就这样死了,死在了这场来势汹汹的春潮大雨里,死在了红拂的怀里。
死在了这本该樱花烂漫、却未见烂漫的三月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