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辛(1 / 1)
病心与青丘挽着手,朝地下的囚牢拾级而下。
青丘袅袅娆娆地打着扇子,徐徐同病心说道:“如今少司剑在我们这儿,能瞒一日是一日。我那狐孙进了月城,四下打探了一番。似乎少司剑被斩之事还未走漏风声,想必九重天隻知少司剑下来了,却不知他败了。”
病心一手扶着粗粝的地牢石壁,望着微弱的烛火,神色微沉:“说来倒谢他少司剑自己设的时界,瞒天过海。”又道,“既然要出月城,便尽快罢。”
“酆天子麒麟呢,最擅密阵。我原想着请他设以缩地阵带咱们遁出月城,却怕麒麟大人分神之力引起天地灵气波动。”青丘蹙眉,“想来咱们只能自封真元,伪装作寻常之人上路,才能不知不觉。”
病心颔首,正想再说什么,却见前方一抹粉色身影跌跌撞撞衝了过来。
香风掠过。看着似一个美貌女子,不知为何抹着眼泪。那人见了青丘与她隻匆匆忙忙行了个礼,跑也似的不见了。
“那是谁?”
青丘也看了好一会儿背影:“这是做什么,似是我身边的赤狐小桃。怎么还跑得如此着急?”
病心疑道:“该不是那里头少司剑醒了,吓着了她?”
“他敢!”青丘柳眉微竖,美艳妖娆的脸上,骤然有了几分威严。
病心袖间抽出金蛇鞭,神色漠然,捋了捋袖子。
两个曾经叱咤寰宇、屈指世间一二的大美人儿,气势汹汹来到了地牢的栅栏前。
少司剑浑身是伤,腹上被陆崖洞开的致命伤口未愈,手上血洞赫然醒目。他垂着有些消瘦的脸颊,靠在冰冷的石壁墙角,形容落寞苍白。
他剑脉被斩,紫府被毁,此刻即便是个寻常的人间武者,都比他这般模样要强上一些。青丘所说的“与废人无异”,半点不假。
病心看了一会儿,把袖子放了下来:“小战神。”
少司剑勉强抬头看了病心,声音惨淡:“妖女病心。”
青丘蹙眉,立时恼了:“你再骂?”
病心牵了牵她袖子,示意罢了。
并非是她已不恼这个满口道德规矩、自恃清高、满身硬骨头的小剑修。只是他如今模样,实在不足一哂。
推开地牢栅栏,病心捋了捋耳畔碎发,蹲在他面前,捏过他实在有些消瘦的下颌:“我的脾性,你也知道的。少司剑,你元魂系出皇室,飞升之前锦衣玉食,钟鸣鼎食。你要随着长生君证人间规矩秩序,是你的道。我不怪你。”她轻音徐动,没有丝毫感情,“陆崖要斩你,我留你一命,也不为旁的,隻为问你一件事情。”
“若叫我悖逆九重天,上神姬不如杀了我。”少司剑不卑不亢,微微扬起下颌,喘息些微沉重,“左不过魂飞魄散,本是天下仙神唯一归宿。”
“杀了你?”病心笑起来,春风盈室,“杀了你很容易。凡你死了,取了你内丹,给陆崖喂了。他大不了再历一次天劫,重归神位。到时候天地之间奉剑之道,只有斩仙剑,没有灭三尸。世间剑修隻崇他陆崖的道,再没有你的道。岂不是皆大欢喜。”
她说话太会诛心。
少司剑瞳孔动荡,脸上掠过一丝憾然。
“所以我问你。”病心微微扬眉,“三十年前,长生君为何诛我。你可知道?”
少司剑神色阴沉两分,似乎灵犀之中捕捉到什么,开口喑哑:“我不知道。既已落此田地,索性一死也算干脆。”
病心打量着他残喘之态,目光落在他还有些湿润的手上。她轻轻抬起他的左手,一股隐秘而甜腻的味道立时盈入鼻腔。
病心与青丘极知风月,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立时便知发生了什么。
青丘脸色有些微妙,手上碧色玲珑清风扇朝着少司剑身上轻轻一扑。一股凌冽的风烟立时旋在室内,地上依着的少司剑被这股风吹得鬓角翻飞,眉心之中一颗红丹隐隐亮起。
“傻丫头!”青丘霎时便明白,痛惜不已,“怎么教不会呢!”
清风散去,少司剑自病心深邃的眼瞳中看见自己额心红芒淡去,一时有些错愕。
“小战神不必急着求死。”病心站起身来,意味深长,“看来有人不想你死。你受旁人如此再造之大恩,心里却隻想着自己求死得个痛快。这就是你少司剑的道?”
“我并不知晓……”少司剑神光闪烁。
“罢了。”病心将他的左手放回地上,“你且先喘着罢,待你丹田再造,将借别人的还回去。我再取你这条……”她声色轻缓,衣袂如雾,不知几分真假,“尘埃般的命。”
少司剑的神色先是震惊的,随即有些困惑。思及方才种种,隻觉得什么隐秘的东西在挑战他千年素知的真理。
天理循环、人妖疏途、善恶两极、三六九等、清规戒律……
——“上神姬。”
病心一手扶着沉重的栅栏,与阴沉沉的地牢显得格格不入。回过头来,看地上正唤她的少司剑:“嗯?”
“长生君从未谈及过此事,讳莫如深。”他似乎极力在回想着什么,有些沉郁,“欲海陷落之后,无人提及此事。有一回……白玉京的忘情花开了。”
白玉京是九重天外一座仙山洞府,那里有几位抛却人间诸事的散仙与弟子居住。因与九重天靠得近些,每十载会有宴饮往来。
病心记得那里。白玉京守山之人,太白酒仙是一位极风趣的,与司掌人间合和婚配的红鸾星君十分投缘。他二人时常对饮好酒,或吟诗作赋。
有一回,病心乘云路过白玉京,见红鸾星君上门讨酒,便与他说起海棠仙子擅用花朵酿忘情酒。
那时,红鸾星君笑说:“素手把芙蓉,步虚蹑太清。倘若白玉京能有此景,也不辜负今日的天月呀。”
病心笑他既已得道,还贪饮酒之欢愉。如此不清净,还不如搬去欲海。虽是揶揄他,却笑取了发间一朵朱红的金蕊法花,吹散作满山的忘情花赠他。
她的浪漫是世间罕有的殊色,柔情缱绻却洒脱如奔星。
那时白玉京便种满了忘情花了,十载一开,把整个白玉京照得绯红。
“后来?”病心停驻脚步,侧目看少司剑。
“后来。后来有一回,长生君回九重天,路过看了一眼。他似乎很是怔忪,低声自语。我离他不远,听见他说——”少司剑的语气如长生君一样低沉浅淡,“若入花境,寔我不敢。”
病心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