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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七儿乘车到达楚家时刚过晌午,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门童听我说明了来意,虽搞不懂上回来送药的人今日怎会来替倾城坊登门谢罪,仍赶忙进去通报了。
“楚家的仆人怪得很,一个个就跟出家修行的僧人似的。”等待的时间里我和七儿咬耳朵,他无声笑了笑,一边听我碎碎念一边看着街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眼中竟透露出几分向往。
他难得出一次坊,应该是觉得新鲜极了。
我摸了摸身上,从钱袋子里掏出几锭碎银:“你去街上玩会儿,别走太远。”
他本想推辞,看我执意终于收下了银两,冲我规规矩矩弯腰一揖向外走去。
“哎。”我看了看阴沉的天空,“你去把马车里的伞带上,看这天怕是得下雨。”
这个与我年岁相仿却深沉规矩的少年头一回展现独属于年轻人的蓬勃朝气,纵使他口不能言,也不阻碍他前行的决心。
七儿才走不久,从另一个方向挎着药篮的孙姑姑刚好回来。
“顾小姐?”她还记得我上次告诉她的姓名。
我正想着要怎么和她解释此行的目的,楚家的大门从里打开,方才进去通报的门童带回了消息:“沐姑娘请,大人已在厅中等着了。”
“沐姑娘?”孙姑姑又仔细打量了我两眼,我缄默不语,或许她会认为自己记错人了也不一定。
紧张的氛围让人浑身不自在,我轻咳一声,门童见状赶忙去接孙姑姑手中的药篮,伶俐道:“孙姑姑辛苦了,公子正要找你呢。”
另有一位素衣丫鬟为我带路,孙姑姑灼热的目光如芒在背,行至半路终于消失,我吐了口气,无论如何先混过去再说。
“你家小姐的病怎么样了?”我问那素衣丫鬟。
“”她抿唇不语并加快步伐离我更远了些。
果然不该抱什么侥幸的。
楚松甫端坐在厅中,不同于上次在楚缘堂的遥遥一瞥,今时我才意识到他也只是一个年过半百、为女操劳的父亲。
仆人端上茶水甜点后尽数退出厅中,剩我和他各怀心思。
“我听说,”楚松甫放下手中杯盏,“你是沐瑾的小妹吧?”
我忙站起身回话:“我叫沐琼,沐瑾是我的叁哥。”
他点点头:“沐瑾为人勤奋,在医术方面也很有造诣,假以时日不在我话下。”
“门童说你此行是替倾城坊来赔礼道歉的,要我说这些只是家事,没必要惊扰祀柸公子。”
“祀柸他坊主觉得珮扇既属倾城坊的人,为着楚小姐一事隐瞒消息,也是倾城坊管教不力,才让珮扇做出这种有违礼教的事情。”我道,“您认为这是家事,但殇止与珮扇同为倾城坊效力,此事便不仅仅是家事了。”
“坊主命我登门致歉,另送两株高山灵芝作为耽误楚小姐病情的补偿,还请先生见谅。”
楚松甫听我提到楚卿,瞬间叹了口气:“祀柸公子有心了,烦请沐姑娘替我道谢。”
他起身准备送客,我挡在他面前,又道:“我此次上门不止为这一件事,还请楚先生听我一言。”
茶水半凉,我将祀柸早上给我的信笺拿出来交给楚松甫,向他简要说明了事情由来。
不料楚松甫丝毫没有得知好消息的欢喜雀跃,反而连连叹气,将信推回到我手中。
“吾家卿卿,怕是活不过明年了。”他说着说着便泪如雨下,“昨日卿卿晕倒在庭院中,浑身高热,这怪病多年来一直靠人血入药得以压制,怎知如今、怎么如今反而失了药效呢!”
“可是双生花”
“沐姑娘你有所不知,多年以来双生花的消息老夫听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无一次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怕卿卿再挺不过了啊!”他瘫在椅子上捂脸嚎啕,这位两鬓花白的京城圣手仿佛再也负担不了心中对女儿的怜悯疼爱,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沉默半晌,等楚松甫情绪稍微平复接着问道:“那昨日?”
他擦了擦眼角:“昨日想让止儿再”
他说到这里便闭口不谈,怒火“噌”地蹿到我头顶,方才对他的可怜荡然无存:“你让殇止回来,就是为了逼他再割一次血?!”
“他来得太迟。”楚松甫摇摇头,将自己的左手的袖子撩了起来,“是我。”
他左臂层层包裹的纱布上留有鲜红的血迹,我压了压自己的怒气,不合时宜地喝了一口已凉的茶水。
“晚辈还想与您谈论谈论殇止。”我沉声道,“您可能不清楚,但我与殇止互有情愫已久,此次请您忘却我倾城坊的身份,我是以沐瑾小妹的身份在和您说话。”
无视楚松甫的震惊,我继续说道:“按理来说,您照顾殇止、珮扇兄弟二人多年,虽无生恩,养育之恩亦重于丘岳,正因如此,殇止甘愿每月十五割血入药,用来报答您对他兄弟二人的恩情。”
“他对楚卿的爱护不必我多说你也看在眼中,他能年复一年照顾这样的一位病人,我想这其中不仅有对您的感激,亦有与楚卿青梅竹马的情分,您的内心不会被这样的赤诚所打动吗?”
楚松甫掩面叹息,我静静看了他几秒,重新开口:“我尊重他,所以不会逼迫他放弃他认为应该做的事。作为他的爱人,我永远会是他坚强的壁垒,但在必要时,我会违抗他的意志替他做出合适的决定,即使这个决定会让无辜的人付出代价。”
楚松甫浑身一凛,他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轻声道。
冰凉的茶水有股冷香,我停顿片刻:“珮扇与我不同,他与殇止相依为命,您也清楚他知晓以血入药这法子的后果,否则也不会和殇止联手瞒他。如今事情败露,他既然能在昨天越界一次,就一定会有再一次的阻挠,您不如考虑考虑,下一次楚卿可还有这么好运,有您救她的性命。”
久负盛名的济世医师怔怔坐在椅子上,我向他行了一躬:“时辰不早,晚辈该告辞了。”
他恍然,无力摆了摆手,哑着声冲门外喊道:“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