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织网(1 / 2)
“这下满意了吧。”
看到谢舒音点头,楚霄凌觉得大局已定,开始做总结陈词:“舒音,你别怪我只知道麻烦你,这事我找不了别人。我们这一群人的规矩你也晓得,互相牵制,互相伤害,真到了时候还得互相包庇。钱和感情只能谈一样,大部分人选的都是钱,我也是。可外头总有些自以为特别独立清醒的,刚一上来大话都说得满满,过段日子就觉得自己可以两头吃两头骗两头占,钱和感情都想要,我这独一份有定数的就不够看了。见过世面的欲壑最难填,我没那个把握能把人抓牢在手上,毕竟理亏的人是我,人要真能领着严宥来个反戈一击,那还属于成功洗白上岸,一致打击黑恶势力的正能量励志片呢。而你,我知道你眼下不缺钱,感情么你压根就没有,你缺正事儿,”
楚霄凌食指中指交替敲击在桌面上,“这就算是我给你找的乐子。”
“你们这群人的规矩,我其实是不大明白的。”
谢舒音抬起眼睛,眸子清而且亮。
她似乎永远也学不会避讳和欲言又止,只将一种含着悯恤的奇异神光投射过来,像是觉得他们这群人复杂得有些可怜了。
楚霄凌很不喜欢她这样的眼神,有心压一压她天然傲慢的气焰,“什么你们我们的?你也是‘我们’!斛思律破产还被你咬走一大口,我哥哥都被你害成抑郁症了,我看你确实不懂我们的规矩,你是一心把人往死里整啊。”
谢舒音脸上毫无半点愧色,只睁大了眼讷讷道:“你哥哥……是因为我吗?”
不是伪作的天真无邪,她是真的不解,真诚而且虚心地向她求教。
“我还以为,是楚阿姨的影响要更大些呢。”
楚霄凌虽然知道她说的在理,可毕竟是自家亲妈,无理也是要帮她老人家狡上三分的,是以眉毛一竖,哼道:“怎么说话呢你,我妈还差点就当上你婆婆了呢,一点不礼貌。”
所以,要怎么去形容她们这一群人的关系呢?
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早就已经从源头开始穿针引线,把人们织在一起,高高低低,分席列位。
先从谢舒音最好的朋友楚霄凌这里说起。刚认识她的人有十有八九都会把她的名字错读成“楚凌霄”,而她的原名其实也就是“凌霄”。上小学的时候吵着闹着要自己改名,因觉得凌霄太泯然众人矣,把俩字掉了个个儿,铮铮剑气就拔云而起了。
楚霄凌与谢舒音的相识其实并不是在中戏宿舍。还有一个人充当了她们之间的纽带,让她们有了超脱于一般大学舍友之间的亲密友情。
而这个人,就是楚霄凌的双胞胎哥哥,北舞专业第一的天才芭蕾舞者,也是谢舒音的“初恋”,楚沉知。
谢舒音与楚沉知之间的故事,却又要追溯到上一代人之间深埋在岁月里的爱恨情仇,翻一翻泛黄的旧相册就要冒出一股腐气,心里的霉斑全都不敢掏出来晒晒太阳。
那时谢舒音十六岁,刚刚回到谢家,学业方面不大跟得上京城从小卷到大的精英子弟们,季宛便给女儿找了条出路,想让她走自己的老路当舞蹈类艺术生,好歹混个211文凭。一开始是求了谢征国,想让丈夫从军艺那头找人打点一下,可丈夫死活不松口,还在家里跟季宛大吵一架,让她就此绝了倚靠自己开后门的心。万般无奈之下,季宛只得去找自己当年在部队文工团时的搭档、现北舞教授宋呈峻,让他领上自己骨头都已经快长定型了的女儿,好好揠苗助长一番。
年少时的谢舒音比现在更不懂得看人脸色,说话也直,“妈妈,你确定宋叔叔不会让我滚出去吗?”
季宛一身的血都升到脸上来,抬手想打她一个巴掌,可愤怒之火眨眼间就自己黯下去了,变成空洞洞的两团灰烬。
没错,这位宋教授在入赘楚家之前,正是季宛的初恋,不带双引号的那种。
宋叔叔是很体面的人,待她和亲女儿没什么两样,手把手认真细致地教她学舞,还找了大两岁的自家儿子作她的搭子。
楚阿姨也是体面人,后来牵扯到自家儿子的感情问题,脸上难免会带了些不体面,可也终究没有太为难过她,等到她和斛思律结婚的时候还封了个大红包。
这份子钱可是比楚霄凌包的那点要重得多。谢舒音才拿到手里时总觉得疑惑,惶惶然退了两次都没退成,后来才想明白是为什么。
既不是感谢她放过他儿子,也不是祝福她未来生活美满,这红包是专包给“斛思律的媳妇”的。
楚黎女士和斛思律的亲妈吕洋关系不错,最起码在党校时关系不错。后来楚家站错了队,一夕间大厦倾覆,楚黎也因为经济犯罪坐了牢,再出来以后仕途无望,只能选择下海经商,两个人还有多少真心交往就不好说了。
“吕阿姨毕竟升上去了,总要珍惜些羽毛。”楚霄凌这样告诉过谢舒音。
楚霄凌对斛思律他亲妈吕洋的整体评价就一句话,一个牛人,but&esp;i&esp;can&039;t&esp;be&esp;that&esp;kd&esp;of&esp;pern。有次楚黎以重阳佳节为借口,好不容易把吕洋请出来去香云山一起登高,结果人吕部长一路上都在上党课,她给楚黎说了个故事,中心思想总结为“不要总想着找关系走捷径,迢迢大路一样能通罗马”,而后连饭也没顾上吃一顿就回去开会了。
“我妈嘴皮子这么溜的人,听完那故事都没说得上一句话。”楚霄凌背地里偷偷打电话跟谢舒音吐槽,“你看,当领导的都相信这世界上有公平和正义。可能吕阿姨并没那么天真,说那话就跟寓言故事一样,是有规劝的意味在。可那又如何呢?”
“一个六十多岁的哲学博士,又进了政治局,相处起来会很累人的。她总是习惯性地解构她生命中的一切事,然后开始长篇大论,你还没办法反驳她。因为你自己已经找不着北了,糊涂的广度总是在智慧的丰度面前相形见绌。还好大部分人都用不着和她相处。说实在的,你要是把她放在县民政厅窗口,她连给老百姓办一件事也办不下来。她不知道跑腿办事里需要多少人情世故,又要避开多少弯路和门槛。她的晋升从不是依靠这个,当然了,也不是靠性别和性。唉……或许有时候,咱们国家的顶层设计就是需要那么些高屋建瓴的人——你看,连我也没法说人话了。”
是挺累。但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婆婆的话,比起楚黎,谢舒音还是更喜欢那个曾经把一整套典藏版纪念邮票赠给她当见面礼的吕洋。腰板挺直,银发梳拢,脸上和手上都有许多褐斑,很朴素,却并不显得日薄西山的苍悲。
她是谢舒音见过内心最平静的人,平静到甚至对儿子和小三再婚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探究欲。
这样的态度贯穿了谢舒音的整段婚姻。直到斛氏破产,而她也与斛思律离婚以后,那种态度的由来才渐渐浮上水面。
并不是有意轻慢于她,事实上,在这个女人眼里,斛氏和儿子的重量可能还要更轻得多。
人生光阴有限,这世上绝大多数都是琐事和闲人,并不值得一究。
至于严宥,能在有病的前提下被楚黎看中做女婿,背景必然也是拔尖的。
严宥的父亲严仕行是工程院院士兼首都高校校长,母亲傅希文虽然只是家庭主妇,但每个月都从娘家那领着股份分红。姥爷在南边生意做得很大,正所谓权力是男人最好的保养品,八十岁了还不肯放权,傅家的几个舅舅只得各自开辟了新赛道,在政法系统和统战线上大放光彩。
酒吧卡座里,楚霄凌喝完了大半瓶伏特加,把玻璃瓶在桌面上重重一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