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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三魂七魄,若是被它啃食一几口, 轻则头痛痴呆,重则失魂, 与活死人无异。执念越重者, 幻境就越有效, 对于仙门中人来说, 执念也可以叫“心魔”。
江泫的心魔藏于心底最深处,似乎只有亲手杀了江明衍方可化解。然而时间已经回溯了,这一世的江明衍不认识他,原本的江少主也不会特意离开栖鸣泽将他捡回去。他会按照原本的命运, 先进一些小宗小派修炼学习,频繁入世探查,后在某次任务中接触到江氏的人,再想尽千方百计认祖归宗。
然而认祖归宗并非为了名利, 而是为了复仇。
江明衍此人, 是江氏子弟下山历练时留在外面的私生子。这位族中渣滓与江明衍的母亲一夜风流,到了时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连“来日接你回去”这样的场面话都不曾说过一句。江母未婚先孕, 坏了名声,父母便将她早早卖了嫁人。
买下她的是个无所事事的酒鬼, 平日里稍有不顺就对江母与江明衍又打又骂。江母一边承受丈夫的打骂,一边苦苦做些杂工拉扯孩子,在江明衍十岁那年终于忍受不住,带着他连夜逃出了家,从北州阜南带着孩子一路流浪,想寻到江明衍的生父,让他认祖归宗、进入仙门,不再跟着她受苦受累。
她的生命断在途中,是被活活饿死的。从此怨愤的种子在江明衍心中发芽,受苦寒无比的命运催动,随着年岁越长越深。在外流落近十年,认祖归宗的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屠灭江氏的打算。
曾经江泫总觉得,江明衍是走错了路。走错一步倒也还好,可惜命运从不善待他,此后每一步都是错的。小时候算得上是良善的孩子,硬生生被命运逼成了搅乱人间的魔头,若在最开始将其引回正途,世间也不会遭受那等大难、江明衍也不会落得那样凄惨结局。
江明衍恨江氏,他早该知道的。但他那日见小小一个孩子呆呆地坐在雨里,最终还是将他带了回去。
自己的身体是江氏的少主,是江氏最为纯净尊贵的血脉,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家主。江泫将江明衍带在身边,日后的挑拨离间、众叛亲离、殒命荒野几乎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固然恨,然而这一世他于江明衍,只是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江泫需要做的,就是冷眼旁观、并助推他的死亡。宿淮双和江明衍未来必有一战,滚落在地的必然是江明衍的头颅。若宿淮双不敌,再由江泫亲自动手。
江明衍一定会死。只是时候未到……
在心中默念几句之后,江泫彻底冷静了下来。方才被幻境带出来的情绪如浮光掠影,顷刻间被他按入水底,再也翻腾不出什么浪花,吩咐宿淮双的语气也一如往常,彻底恢复成了那个冷面仙人。
灵流周转,幻境带来的疼痛慢慢消退了。
原本他以为有人心怀不轨而并非魇魔,却不想两者皆有。魇魔是真,有人从中作恶也是真。催化了魇魔,再将其丢到镇中,不知究竟有何目的。这并非宿淮双能解决的事情,江泫准备亲自去看看。
思绪转了个来回,一抬头发现宿淮双竟然还站在原地。
江泫道:“怎么愣在这里?”
宿淮双眼神追着他的面容,见他神色、语气皆无异常,才真正放下心来。“这就去。”他恭声道,将许多想问的问题都憋回了心底,回房取自己的佩剑。
他醒得很快,在天阶上受过心魔环境淬炼,再加上雪峰炼心,此次一被拉进幻境,他便立刻察觉出了异常。眉心由江泫亲手点上的那道禁制隐隐发烫,为他抵御幻境损害精神的攻击,由此,他很快醒了过来。
醒来以后,宿淮双立刻去查看江泫的情况。哪知隔壁的房门大开,本应在房中的江泫已经没了踪影,书案上拍着一张字条,上面写道:情况有异,留在房内等待。
宿淮双握着字条,抿唇在房间里老老实实等了一刻钟。一刻钟以后,他就稍稍开始焦躁起来。又过了一刻钟,宿淮双带着认罚的觉悟迈出了房门。
哪知刚刚转角,就看见江泫一动不动站在走廊中的身影。这情状反常得很,江泫从未做过这般举动,很可能是看见了什么东西。宿淮双心中警惕,正想上前看一看,哪知刚走到江泫身后,对方就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宿淮双的胸膛。
再一看,脸色苍白,神情隐隐有些裂痕。
他从未看见过江泫这副表情,以至于回房取剑的路上都紧抿着唇。直到沉甸甸的佩剑太上握进手中,他神色才慢慢安定下来,如浓墨般漆黑的眼瞳中透出森冷的杀意。
以宿淮双的修为,斩杀一只魇魔并非什么难事。但它既然让江泫难受,就必不可能死得那么轻松。
江泫等他取了剑回来,轻声交代了几句。又听少年问道:“师尊,您要去哪儿?”
江泫道:“这只魇魔是人为投放催化,镇中必有异常,我去查看。”见宿淮双神情颇为落寞,犹豫片刻,心中还是软了几分。
他叹了声气,道:“若我卯时仍未归,可来寻我。”
此刻正值半夜,一日之中最为安宁的时刻。人都歇息了,街上灯火寥寥,路边的枝杈上还挂着纸灯,被吹熄了火,像是一片颜色各异的阴纸,诡异又阴森。然而江泫踏着夜色在镇中查看一圈,发现寂静得过了头,仿若身处一座死寂的荒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