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1)
江泫恍惚地想。
然而在元神被拉走的最后一颗,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耳侧渐渐消隐的嗡鸣之中,传来了长尧略有些怔然的声音:“你为何在这里?”
江泫攥紧拳头,条件反射想挣开他的手。哪知那手力道巨大,牢固如铁箍,江泫未能把它挣开,反而被他带扶着慢慢坐了起来。
自从长尧出现,引魂阵便如同被凭空截断了一般。江泫的元神被妥善安放回身体里,无论是剧痛也好、头晕目眩也好,通通消失了。他被扶坐着靠上冰冷的石壁,睁着无神的双眼,似乎想在面前的黑暗中找什么,又什么都找不到。
长尧垂下眼帘,透过昏沉的壁灯,看清了他一身刺目的血迹。他没有松开手,宽大的手掌圈住江泫的手腕时,也圈住了他的灵魂。
“引魂阵……”他低声自语一句,又道:“宵儿,哪里疼?”
没有回应。江泫怔怔地坐着,嘴角淌下一道血痕。
长尧的灵识向内一探,发觉他体内灵力极度紊乱,灵脉都险些被冲散了。向来境界越深者灵力暴动后果就越严重,他握着江泫的手腕,沉缓的灵力慢慢注入江泫的身体,顺着灵脉,一点一点引着他□□的灵力复位。
灯火下,他如雪的银发散着温和的光泽。
见江泫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长尧便凑近了去听。他听见江泫用沙哑虚弱的声音道:“……杀了你……”
长尧耐心地道:“静心。世上没有你不能杀的人。”
江泫不作声了。紊乱的灵流好好地回了元神里,心魔被压制下来,引魂阵不再作用,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长尧又问道:“你为何在这里?”
江泫道:“疼。”
长尧于是哄孩子似的,将他面上的血痕擦拭干净,喂了他一滴血。这一滴血过后,江泫似乎真的不疼了,昏昏沉沉地道:“……夔听锁。”
长尧道:“世上没有这样的锁。何人要引你魂魄?”
江泫动了。他抬起一只手,慢慢攥紧胸口被他捏得皱巴巴的衣襟,似乎又想缩成一团。长尧没让他动,叹了口气道:“我不问了。今夜之事,你忘了罢。以后不要再来这里。”
江泫昏昏沉沉地道:“忘……”
长尧道:“忘。忘了以后,就睡吧。”
他的声色波澜不惊,像是漂浮的云气一般,不一会儿便消弭了。江泫觉得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同他的声音一起消失了,费心寻找了一会儿,却无论如何也找不着。灯火之下,他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垂下头慢慢闭上眼睛。
他睡着以后,长尧抬眼,烟紫色的眼瞳中映出一条细细的线。线的这头连接着江泫的灵魂,似有若无地漫进石壁、飞越高天,连接着不知位于何处的引魂阵法。
这条线实在很细,然而被它连上的人,无论何种境界,都只能成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长尧静静地凝视它片刻,伸出指尖,轻轻一勾,如同勾散一束云烟一般,将引魂阵法勾散了。
渊谷之下,引魂阵的光芒一顿。元烨原本在不远处闲逛,见法阵一顿后霎时红光大盛,顿时睁大眼睛惊愕道:“搞什么!要反噬了?!”
话音未落,刻在正殿地板上的引魂阵一寸一寸崩裂了。江明衍坐在阵中,被崩裂的阵法聚成的铁链锁住手脚,行动不得,竟然还死死地闭着眼睛,没有清醒的征兆。
只看了一眼,元烨就知道出岔子了,出的还是不得了的岔子。引魂阵被人从中掐断了!
这下好了,因果倒转,江明衍要死了!
他站在台上,狂暴的灵流在空气中翻搅,斗笠四周垂落的黑纱被烈风刮得尖嚎不断。正殿的地板以江明衍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出巨大的裂痕,狂风卷着灵流一路向上,支撑殿顶的石柱都隐隐有了崩裂的征兆。
元烨一看,神色大变。
“夔听,你房子要塌了!!”他大喊一句,跃下高台,顶着狂风向破碎的阵法里头跳。这一句话后,他的额头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缝,随即一只血淋淋的眼睛在风中张开,漆黑无光的眼珠转了一转。
它视线所及之处,狂风与□□的灵力都被蛮横的妖神一把拍散。原本有摧山倒海之势的引魂阵被拍成齑粉,一瞬就消弭殆尽,元烨平稳落了地,拔腿就向阵中的江明衍那边跑,却见少年睁开眼睛,猛地喷出一大口血。
夔听毁阵迟了些,引魂阵的反噬还是有一部分起效了。江明衍浑身脱力向后仰倒,鲜血顺着下颚淌进衣领,然而胸膛剧烈起伏、瞳孔震颤,眼神死死地盯着正殿的宽敞的殿顶,嘴角慢慢咧出一丝笑意。
“哈……哈哈……”
元烨停下脚步,知道他马上就要发癫。果不其然,下一刻,殿中回荡起了江明衍声嘶力竭的大笑。仿佛这一辈子他从没碰见过这样令他开心的事情,笑得肝胆俱裂、笑得几欲发狂,血液涌进嗓眼,癫狂的笑声就被疼痛锯成了碎片。他翻过身,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
他的样子实在不太像个人,元烨有时候觉得,没准这人比自己更适合做夔听暂用的容器。
他谨慎地靠近江明衍,道:“你别死在这儿了。”
江明衍咳出一大滩血,将气理顺之后,又翻倒回去。
“阿泫还活着……”他气若游丝地道,“他不想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