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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不是我。江泫在心中轻轻地道。十七岁当上净玄峰峰主的,不是江泫,而是伏宵。在江氏早早通过试炼得到佩剑、惊才绝艳的江少主,也不是他。他只是借了他人的身体、借了他人的天赋,他只是个没有家的游魂。
但江泫没有说话。他什么也不能说。
宿淮双接着道:“其实我不觉得自己哪里好。除了我的父母、家里的一位婆婆,从来没人像师尊这样担心我。若我不好,会麻烦师尊。所、所以……我第一反应是藏起来,瞒着您,不让您知道,我……”
他一句话要拆成好几段,磕磕巴巴、断断续续地诉说,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心剖给江泫看。他从来不和别人谈这些,更遑论在他心中被捧上云巅的江泫。在这个人面前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
总是完美的,有最好的、最端正的外貌仪态,有最受人称赞的品行,有最佳的天赋与境界,从来不愿将自己的缺损之处示于人前。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将自己还未长成的内里翻给江泫看。江泫从来没对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但除了怒意之外,宿淮双只感受到了难过。
模模糊糊的、绞缠在胸口的,是他能隐约感受到的来自江泫的情绪,又酸又涩、杂乱无比,仿佛面前人的身体之中藏着一个填不满的空洞。他知道有他的原因,但不知其余的缘由。
不知缘由,便一律归作他自己的原因。而且,他确确实实也犯了错,让江泫难过了,他不能视若无睹。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乖乖垂着头,眼睫上沾着飘飞的落雪。湿发还在断断续续地淌水,有一滴水是从眼睑之下滑落下来的,和晶莹的水珠一道滑入颈侧,混杂在一起消失不见。只有一滴,但江泫看见了。
“我会……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的。”
为了师尊。
“从明天开始。”
江泫盯着他面上那一道泪痕,道:“明天。”
宿淮双道:“嗯,明天。师尊,能把手给我吗?”
江泫举起右手。宿淮双用两只手珍惜地捧住托好,又腾出一只手来,手掌轻轻地滑过江泫的掌心,将他的手指抚开。抚平以后,他握掌成拳,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轻轻在江泫的手心写字。
他写完了第一个字。江泫辨认出来了,是“思”。
第一个字落笔,一滴血砸下来,融进宿淮双深色的衣袍。江泫错愕地抬头,见少年唇边一道刺目的血痕蜿蜒而下。
他猛地反应过来,宿淮双是要破藏真咒的禁制!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用上另一只手,将宿淮双写字的那只手牢牢攥在掌心。太冷了,冷得像块冰。就算加上江泫自己的体温,想要暖和过来似乎也是杯水车薪。
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江泫的声音隐隐有些发抖。
“别写了。”他道,“不用写了。”
他将少年的手掌拢在一起,用一只手将其牢牢封住。果然,宿淮双不再动了。江泫又抬手,用手掌和指尖一点一点地将那道血痕擦拭干净。
他凝视着宿淮双沾染风雪的眼瞳,道:“你要用这片灵泉,对不对?”
半晌过后,少年小心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用吧。”江泫道,“以后,遏月府不会再这么冷了。”
他话音未落,宿淮双忽然察觉到,周围飘飞的雪变小了。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幕,许久以后,发现云层之中不再有雪落下来。
净玄峰顶真正意义上终年不歇的遏月府的雪,在今日第一次停下来了。并且,以后也不会再下了。
隔岸观火1
从遏月府上下来之后, 天已经黑了。傅景灏看来已经回了时隐峰,浮梅殿中没什么人,只有檐下的灯火明亮, 映着一地皎白的积雪。
宿淮双就跟在江泫身后,两人都从上头的住所里头拣了一套干净衣物换上, 此时一身清清爽爽。其实用灵气将身上弄干净也行, 但江泫心底总有一个诡异的声音催促他:要跟宿淮双分开一会儿。不能再这么对着站了。
于是掀帘进屋,借着换衣服的时间将心中复杂的情绪和莫名的尴尬平复下去, 穿戴整齐之后,平日里的镇定也回来了。隔壁宿淮双整理一番后, 情绪看了也稳定不少, 这会儿跟在江泫身后, 周身气质松和, 再不见之前的紧绷。
进门没几步,身后一个声音道:“师尊!”
江泫转头一看,是岑玉危。他一身青衫,手中抱着几服包好的药, 看见宿淮双时,瞳中微微一亮。“淮双找到了?”他道,“已经很晚了,师尊和淮双快去休息。”
江泫道:“不急, 我要去看看阿序。你手里抱着什么?”
岑玉危道:“是弟子随银清去浮云峰取的药。下午孟林守了他一会儿, 不知为何情况越来越差……现下昏迷不醒。”
银清,是重月亲传弟子的名字。做事稳重,颇有重月的风范。
宿淮双道:“我也去。阿序怎么了?”
他们一边说话, 一边往偏殿走。进了偏殿,乌序的房间几步就到, 岑玉危诧异地看了一眼宿淮双,总觉得他与江泫和白天很不一样。仿佛有一种吵架和好的感觉……这几个字刚在岑玉危心中冒了个头,就被他几巴掌挥散了。
师尊怎么会和人吵架!
他默默道。
到了乌序房外,他抬手敲了敲门。里头孟林高声道:“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