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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静默之中,余留僵硬的马蹄声与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
许久以后,车外传来江明衍的回答:“也不是很好玩。”
“哪里不好玩?”
江明衍道:“哪里都不好玩。我以为你很快就能认出我。这城中的好多地方,都是我们一起走过的,我以为你一下就能想起来。”
江泫嗤笑道:“你以为?”
他很少用这样尖锐的、充满攻击性的语气说话。他也从来没对江明衍这样说过话,车外的人显然愣了一愣,道:“当然。只是我以为罢了。见面的时候那样子是不是和以前的我差距太大了?兄长一下没认出来也很正常。衍衍不该恶作剧,惹兄长生气。饶了我这一回,好不好?”
听他的语气,简直乖巧极了、愧疚极了,仿佛就是一个低头乖乖认错的好弟弟。然而江泫坐在马车之中,只觉得如坠冰窟。
半晌,他问道:“你如何认出我的?”
江明衍道:“秘密。话说回来,兄长是不是要去找你的好弟子?”
江泫不说话,江明衍也权当他默认了,嘴角噙着一点笑意,道:“还是不要去为好。我将兄长需要的东西带来了,稍后送你回上清宗可好?”
他竟一句也不问。不问他为什么变成了上清宗的尊座之一,不问他为什么不在栖鸣泽,不问为何已经死了还能重来一次。说话时笑意盈盈,语气温和缱绻,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他的身份。
很早以前,江鸣岐和他抱怨过,江明衍只有对着他才会好好说话,他应该好好教一教。当时江泫十分无奈,此时听着却如魔音贯耳,冰冷的情绪在心中持续发酵,好一会儿之后猛地回神,发现手掌攥得太紧,掌心已经添了三道血痕。
……阴魂不散……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停车。”
车身轻轻一晃,外头僵硬的马蹄声停了下来。江明衍就坐在车帘外,若无其事地道:“不想回上清宗吗?那我们回栖鸣泽。虽然现在的江氏还不太干净,但兄长若是想回去小住片刻,还是可以的。等我把不好的东西都扫除了,再来接你回家。”
江泫道:“滚开。”
江明衍搭在膝头的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抬手将头上的垂纱斗笠取下来,珍惜地拍了拍,抱进怀里。紧接着,他回过身,单膝跪在坐板上,探身去撩车帘。取下斗笠之后,他已然化回了本相,锋锐阴寒的神情柔化,眉眼含笑,一边撩车帘,一边道:“我……”
说完这个字,忽觉剧痛袭来,他顿住话头,低头看了看胸口。
在那里,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正穿胸而过。
平地惊雷6
江明衍低头看了一眼没入胸口的剑锋, 抬起头后,脸上竟然还是笑容。他照旧扶着车厢,微笑着道:“要不要再来一剑?”
江泫握着太上的剑柄, 手臂隐隐在发抖。江明衍含着笑意的面容、胸口晕开的大片鲜血、领口精致的银纹,以及棕黑色的车厢、帘外透进来的模糊的光、窗外影影绰绰的竹影, 此时全都绞在了一起, 越晕越黑、越染越沉,到了最后, 天色简直就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样了。
想到江明衍那天晚上也是这么将剑捅进自己心口的,江泫就觉得握不住剑。然而, 在他松开剑柄之前, 江明衍先一步握紧了他的手, 将太上的剑锋又往心口送了一截。
“没关系的, 兄长,我不怕疼。”江明衍柔声哄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只要能让你消气, 无论是刺我也好、割我也好,怎样都可以。只要能让你开心一些,我什么都愿意做。”
江泫说不出话。他应该是想大声吼江明衍让他滚开的,大抵也觉得生气极了, 但愤怒、失望、猝不及防、恨意,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反而叫他说不出话,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
他实在想不出来, 江明衍怎会如此无耻,还敢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他面前出现。说实话江泫现在确实想如江明衍所说, 直接用太上将他扎成筛子,叫他也尝尝流血而死的滋味。但他盯着江明衍笑意盈盈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冷声道:“让我消气?那我让你现在去死,你愿意吗?”
脑海中倏地响起系统尖锐的警告声。它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道又一道急促的电子音,意味着警告,震得江泫头疼欲裂。但他仍然端坐着,神色冷极,置若罔闻。
江明衍道:“当然愿意。”
他捏着太上的剑柄,将它从身体里抽出来,又将剑锋搭在自己的颈侧,抬起一双笑意氤氲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向剑锋撞去。这一下要是撞实了,江明衍的脖子一定会被削断一半,就算他于修炼之道臻至化境,这一下下去,也绝对没有活路。
千钧一发之际,江泫猛地将太上拽出来,扔到了车窗外头。这一剑仿佛划开了车厢之内冰冷凝滞的空气,江明衍扶着车门,一下笑出声来。
同江泫走了近两日,他的体态一直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然而只消看一眼他现在的肢体语言,江泫一下就能明白过来,在这一剑之前,跟着他的这两日,江明衍究竟有多紧张、多谨慎。江泫垂眼看他,也忽然想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江明衍了。
现在在江泫面前的江明衍,与他所知道的那个江明衍,简直判若两人。他同前世相比,变化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