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1)
让尘俯身,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一只手环过后背,将这个十三岁的孩子轻轻地抱起来。江泫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侧脸贴着他银白的长发,像贴着一片疏朗的雪。
原本为了阻止他下山变得奇高无比的台阶此时已经恢复了原样,随着让尘缓步上山,下山的路在江泫眼中倒放,距离他越来越远。
他就这么靠了一会儿,感觉让尘的手轻轻顺着他的背脊拍了几下,带着无声的安抚之意。忽然之间,他又觉得鼻子一酸,将脸埋进了让尘的肩膀,眼泪将对方素净的道袍默默洇湿了一大片。哭完以后,他小声道:“师尊。”
让尘道:“嗯?”
江泫道:“我不走了。”
让尘摸了摸他的后脑。
等走到住的院子前头,正巧碰见满头飞雪、神色慌张的重月。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她如蒙大赦,急道:“师尊!伏宵不见了,我找了好多地——”
剩下的话,在看见让尘怀里抱着的人时卡在喉中。江泫安安静静地趴在让尘肩上,露出小半张苍白的睡颜。
“他受了伤,现在睡着了。”银发人淡声道,“以后,宵儿不会再走。这段时间你好好照顾他。”
重月立刻点头,跟着让尘一路进了房间。
江泫昏睡了许多天,也发了许多天的高烧烧。这一阵持久的高热如同源源不断的火,将久居他身的病锁烧灼得干干净净。再醒过来时,身上的伤已然好全,他明显能感觉的到,如今的身体里,有什么已经和从前彻底不一样了。
从今往后,有一个名字就只有自己记得了。江泫默默地想。
这个名字,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江泫慢慢习惯了在三灵观的日子。从司常府穿来的那件锦衣被他好好洗过,晾干以后挂进了衣柜的最深处。每天除了修炼,就是帮重月种药晒药,到了收获的时候再同她一道下山卖药,途中顺手帮人料理些邪魔鬼怪,拿着这些报酬在山下吃喝一顿,再回枯雪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入观半年以后,江泫打好了基础,开始习剑。入观一年之后,他的剑术已然有所小成,让尘向江泫要了一个名字,下山一趟,带回来一柄银光璨璨的长剑。剑名衔云,江泫爱不释手,第一眼便相中了他当自己的本命剑,立下魂契,自此人在剑在,人亡剑毁。
有了衔云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除了吃饭睡觉,能找到他的地方也只有观后的练剑场上。
让尘说他是天生剑骨,生来就应该习剑。事实的确如此,他习剑的天资乃是上天赋予,此世再难找出来第二个能与他旗鼓相当的。每过去一天,他对于剑法又会多一些领悟,进步之快让人叹为观止。平常人需要琢磨上数年,又是历练、又是锻心才能突破的瓶颈,在江泫这里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在他十五岁那年,让尘打开遏月府的门,专门为他搭建了十座只有鬼物与妖邪的幻境。
起初每次从幻境出来的时候,他都一身是血、半死不活,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出幻境的姿态越来越轻松——里头的妖兽无论再强,都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让尘给他搭起来的幻境,十个被他打破了九个,其中半数都是被一剑扫空。
最后一个,里头装的是一只独眼的妖兽,身上生着坚硬无比的黑羽。只要打过这十个幻境,江泫就可以出师了。然而唯有最后这一只,江泫无论如何都打不过。
他越强,这只妖兽就越强、越恐怖,越长越大,到了最后,已有一座山峦那么高。每当他因为自己的进步自负一些,这座幻境就会将他狠狠地打回原形。出了幻境之后,他往往独自一人坐在重月的药田边闷闷不乐。
郁闷完了以后,又闷头练剑,练到天色全黑、重月提灯来找之后,才会依依不舍地将衔云收好,跟着她回去休息。
打到最后,他垂头丧气,跑进遏月府问让尘自己为什么打不过。让尘阖着双目,道:“虽有天资,亦需山来压一头。”
少年年轻气盛,自然不愿意平白无故被什么东西压一头。于是更加奋力修炼,不止习剑,灵符、阵法、各类武器,但凡是夜中翻来覆去在心中演算过有一分胜算的,都被他学了个干净。但到底学得杂,不如剑术精通,并没有多大的成效。
在十六岁那年,江泫和重月下山卖药时,被山下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绊住了手脚。那时正是他十六岁生辰之后。
每年生辰,江泫都会偷偷跑回远昭城一次。回去以后什么也不干,远远地看一眼父母与叔叔,再独自一人蒙着面在远昭城的街道上逛一逛,统共连半天的时间都没花到,便立刻御剑返回北原。
只是,这年的生辰却不行了。
三灵飞光6
在江泫上枯雪山那一年, 北原也爆发过一阵疫病。只不过当时等到他去,患病之人差不多都已经转好了,不想今年方才下山, 竟然又碰上了一阵。
此疫无名,患病之人周身都会逐渐长满脓疮, 最后生生化成一滩血水, 死亡过程无比漫长、无比痛苦。早有侠肝义胆的散修千里迢迢请了药王谷的人过来,日前才匆匆赶到, 分为两批,一批净化邪气, 一批炼丹炼药、协助司常府的人稳定民心。重月和江泫甫一在街上冒头, 就被忽然冒出来的人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