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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的神情看起来这才松弛了一些。粥碗见底,他便取了白巾为江泫擦拭唇角。江泫实在很不习惯这样细致入微的照顾,看见宿淮双的神情,却觉得一定不能拒绝。等到宿淮双收了粥碗回来,他也打量完了房间的陈设,察觉出这里并非凡尘的客栈,更像是家底殷厚之人的宅邸。
宿淮双站在门外,似乎在与谁低声交谈。江泫下床走了几步,感觉尚可,摇摇晃晃地走去门口。
门外与宿淮双说话的是个年轻小厮,长得颇为讨喜。见房内晃出一道白影,笑容满面地一拱手,道:“这位公子醒了!真是大大的喜事!不过公子才醒,还是不要下床,若有需要,下奴去叫府中的医师来。”
宿淮双倏地回身。江泫扫见外头精致的院落,按住他的手,问小厮道:“此为何地?”
小厮笑道:“回公子的话,无定云氏。”
他还待再问,岂料宿淮双反手将他按住,神色郁郁地垂眼看他。仿佛江泫再不回去休息,他就要伤心致死了一样,只好折回房中,重新坐回床榻。
江泫道:“淮双啊。我很好,没有大碍。”
宿淮双道:“站起来头晕,需要卧床休息。”
稀里糊涂的,江泫又躺下去了。宿淮双为他掖好被子,才道:“这里是无定云氏,三行原的仙门世家。知晓我是风氏中人,想卖我一个人情。”
江泫心中微感诧异。
无他,平日里提及风氏相关的事,宿淮双总显得有些抵触。如今他自己主动提起,脸上竟看不到半分情绪波动。
他还待再问,宿淮双却道:“天快黑了,应该休息。”
江泫方才睡醒,哪里还睡得着?再者心中还惦记着事,更没有困意,道:“睡不着。”
宿淮双听了,似乎微微一顿。片刻后,他轻声道:“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没人敢进来。你的身体……不太好,应该好好休息。要是睡不着,我陪师尊说说话,可好?”
江泫有些莫名。虽然这次醒来之后,身体状况确实是没那么好了,但也没有宿淮双想的那么严重。然而他不曾知晓,此前他昏睡不醒,宿淮双探到他空空如也的丹府、如何寻也寻不到灵台时,究竟是怎样一番神情。
他走得实在太久了。……回来之后,许多事情都大变了一番模样。
既然能说话,江泫想了想,便也答应了。床榻很宽敞,他向里头挪了挪,道:“来。”
宿淮双坐在床边,没有动。江泫又催促了一次,他才躬身除去靴袜,掀起被子的一角钻进来,上了床榻,却并不靠近江泫。
这次回来,他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总之上了榻就是好的,此前才将人惊吓一番,江泫实在做不到自己安安心心地闭眼睡去、叫人在自己床边守上一夜。
有淡淡的寒意顺着被褥的缝隙渗过来,仿佛身边躺的不是人,而是极北之处的坚冰。总之,没有丝毫人气,若非能听见宿淮双浅浅的呼吸声,江泫绝不会认为自己身边躺了人。
他将裹着宿淮双的被子掖紧了一些。虽然明知这样也许不起效,但他还是做了。而宿淮双的长发散在枕上、肩上,一双红玉似的眼瞳之中浮着他的倒影,比起从前静默的凝视,现在的目光更沉、更深,似载有不可表露的千言万语。
江泫道:“那日渊谷之后,你去哪儿了?如今躯体为何如此冰冷?为何相貌不同?”默了默,又道:“没能将你救下来,是我的过错。”
宿淮双的眼睫微微一颤。他极不想听到后面这句话,道:“明明分毫过错也无。为何要道歉?”
江泫愣了一愣,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棺外那阵形似悲哭的风声,总觉得为了宿淮双着想,自己不能再继续说下去。好在宿淮双只是驳了这么一句,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转而开始回答江泫的问题。
“我与夔听的神魂,被一道关入了神境之中。”
江泫道:“神境?”
“嗯。神境游离世外,是世间灵气、邪气、鬼气、灾厄气,万气之居所,就在九州之中。神境之中没有时间,却有一套与九州截然不同的法则,它与九州重合,中间隔着一道绝不可逾越的门。”宿淮双的声音轻而缓,果真像是在讲故事。“譬如现在师尊躺着,可能就有某一位灵和你躺在一起。你看不见它,但是它能看见你;它能看见你,却也绝对碰不到你。”
江泫若有所思。
这一重境界,他的确是初次听闻。曾经就算他半只脚踏进飞升的门槛、又直面过天道降下的雷劫,也不曾接触过宿淮双口中所说的“神境”。
“神境门关上,我和夔听谁也出不去,在神境之中厮杀。”他淡淡道,“很久以后,它死了,我活了下来。活下来后,开始找神境的出口。只是,躯体没能带出来,现在躺在这里的是神魂,没有体温。……离得近了,比冰还寒。”
这等险恶之事,被他三言两语轻轻揭过。江泫侧脸贴着软枕,忽然很想握一握他的手。没有别的企图,只是想稍作安慰。然而宿淮双似乎怕冻到他,躺得很远,江泫就算伸手,也抓不到。
于是,他转而捻了捻软枕上的金线,道:“不冷。再如何冷,也不及遏月府中的灵泉。躺近些吧,有些日子不见,同我生疏了不成?”
这话对宿淮双来说格外有效,几乎是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寒气愈来愈近,慢慢地贴到了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