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1)
它默不作声地回梅室了。这下江泫彻底变成了一个人,在净玄峰上转了两圈,途中特意去了好几次练武场,大约是觉得有谁会在这儿练剑,只要去得勤,就一定能碰巧抓到。可惜不论他去几次,场上都空荡荡的,弟子现下都在梅室温书,峰上冷清得很。
江泫又去了一趟遏月府,两手空空地下来了。他没回梅树,反而在往曲桥那边走。
——他又想起了一个要找的人。
更巧的是,要找的人正和重月一块往这边走。天陵长发散着,穿着一身血迹斑驳的衣服,脸上横开一只鲜血淋漓的独眼,远远看见江泫,似乎正朝着他微笑。江泫看了他,几步走上前去,道:“你怎么出来了?”
天陵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风声。他笑着对江泫道:“弟子们在习剑,我和重月过来看看你。”
想了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江泫道:“你看见淮双了吗?”
重月道:“淮双?哪个淮双?”
江泫心中涌起几分异样的焦躁。他摩挲了一下手腕,道:“晚些来找你们,我去撷云殿一趟。”
天陵愕然,跟着他走了几步,道:“你去撷云殿做什么?”
江泫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出了净玄峰,外头的天气还算不错,温煦的日光之下,天陵一只血眼在眼眶中微微发颤,他的侧脸已爬上细密的黑羽,样子诡异又恐怖。江泫莫名觉得有点难以呼吸,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这样称得上亲昵的举动,江泫不知已经多久没对天陵做过了。对方似乎呆了一下,眼目微张,很快,他面上这个明晃晃的血洞开始往下淌血,流过畸形的面孔、淌进口中,又从森白的尖牙之中蜿蜒下来。他轻轻道:“伏、伏宵,你……”
江泫忽然觉得恐惧。这情绪如同细密的虫蚁,一刻不停地啮咬他的神经,他收回手退后几步,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天陵和重月被他远远地落在身后,并没有追上来。
江泫要去落墟峰找末阳。路上碰见了吊儿郎当的毓竹,笑眯眯地摇扇子同他打招呼:“好稀奇。今日伏宵君怎么到主山上来了?”
江泫冲他点头,匆匆路过。进了落墟峰,同末阳争论几句,总算拿到了净玄峰历代弟子的名册。
他捧着这些名册在廊边坐下,从他当上峰主的那一页起,一行一行
地找。末阳负手站在他身边,道:“你到底要找什么?天下哪有这样的峰主,连自己峰上有哪些弟子都不清楚?”
江泫充耳不闻。明明这些都是旧文书,纸墨已干,他仍闻到一股浓郁的墨香,熏得他有些头晕。
找完了,还是没找到宿淮双。他将文书放到一边,这次直接用上了瞬行术,在撷云殿外落地。
这是宗内最大的一座主殿,用来召开集议、开启各类仪式,平时处于封闭状态。江泫用灵力将门上的禁制轰开,进门之后往侧边一看,并没有看见印象中的偏殿。反倒是正殿殿门大开,殿内空荡荡的,正中心长着一颗红梅树。
走了这么久,江泫总算找到一个熟悉的地方了。他记不起来自己在哪见过这个地方,屏住呼吸,抬脚慢慢走进了正殿。
那株梅树实在太鲜艳了,落在视野之中,血一样红,红得刺目。
他慢慢靠近那株梅树,伸出手,轻轻捻了捻枝桠上的花瓣。
触感很奇怪。
……是假花。
江泫收回手,彻底将来找长尧的事抛到了脑后。他的直觉正在猛烈地提醒他,这殿内有他要找的人。他环视殿中,又在空荡荡的殿内四处寻了一遍,无果,最终将视线投向了那棵梅花树。
再次抬脚时,他的步履踉跄了一下,感觉喉咙、额角、身体四处都疼得发慌。江泫抿紧唇,强撑着往梅树那走,行至途中,又恍然觉得自己在一片废墟之中。
那树是一株彻彻底底的假树,种下它的人却还是尽职尽责地将其埋在泥土之中,用低矮的石栏拦好。
江泫伸手将石栏拆开,衣摆委地,在树下蹲跪下来。他怔怔地盯着暗色的泥土,伸出手,试探性地扒开一点。
这是一个开头。他就这么跪在树下,和着灵力一起,徒手将树下的土堆翻开。曾经他好像也这么翻过一次,翻着翻着,掌下的泥土变得像是断裂的砖石,割得他手指破损、血流如注,但却一刻不敢懈怠。
他挖出梅树盘根错节的树根,在树根之中找到了一片漆黑的衣角。江泫顿了顿,将目标点向旁边挪了一些,手下动作不停。
半刻钟以后,他挖出了一张惨白的脸。他要找的人被埋在这棵梅树之下,眼帘半张,眼眶之中嵌着一双涣散的眼睛。江泫停下动作,双手和呼吸开始无可抑制地发抖。
“淮……淮……”
他想叫对方的名字,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盯着坑内的石首看了许久,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宿淮双干枯的面容之上。江泫怔愣地摸了摸眼睑,摸到一手濡湿的水痕。
他醒了,重新回到了昏黑的地牢之中,面上的泪痕被风吹过,沁出森冷的凉意。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是丢开元烨,一脚将地上几只身形扭曲的魇魔踩碎——一只脚比他更快,萧弦踩碎了魇魔,江泫这一脚便重重地踩上他的脚背。
萧弦倒吸一口凉气。
至此,梦境的影响彻底碎裂,江泫还有些缓不过神,不自觉倒退几步,蹲下身,将头埋进臂弯之内。他的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很久,一直死死攥着手腕上那截剑穗,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