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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多莉看见大雪就忙回自己家了,她气喘吁吁地跑上楼,一面去孔多娜房间扒衣柜一面喊——爸,你拿摄像机给我拍照!
她穿着孔多娜的白色羽绒服,头上戴着顶红色小棉帽,手里拿着孔妈给她的黄色假腊梅在漫天大雪中蹦来跳去,孔爸蹲在那儿给她找角度拍照。
这一幕是她人生里一个永不褪色的家庭画面。
她在那儿又蹦又跳,爸爸举着摄像机给她拍照,妈妈冻得躲在楼栋口伸出个头望着他们笑。
她从小就拥有一种特殊能力,贮蓄和延长美好事物的能力。她能把所亲历的美好全都一帧帧地、如珍宝般很自然的贮蓄在身体。就像她儿时吃点心一样,一块圆圆的桃酥她分成四份,从她早上上学前吃掉第一份开始,内心只要想到还有三份,她这一天就特别特别满足。贮蓄美好记忆也是,快乐的时候不需要想起这些美好,可等她伤心难过了,能从这些记忆里反复汲取到巨大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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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她们正在各自的班级上课,接到班主任通知,说让她们迅速去校门口,她们的姑姑等候。
没多久她们就休学了。休学去乡下姥姥家,先是无精打采地睡觉,早也睡晚也睡,直到快要收割麦子了,姥姥家有一小块田在低洼地段,收割机过不去,她们就拿着镰刀戴着草帽跟着姥爷去收割。她们俩也是胡乱割,割完那一片麦穗头断一地,姥姥拎个尿素袋跟在后面一路捡。
收割回来的麦子均匀地摊在柏油马路上,让来回经过的车辆反复碾压,碾压个两三天再用工具敲敲打打,直到把麦仁完全敲下来。接着用耙子把麦秸秆都搂出来,再举着木锨扬被碾压敲打下来的麦仁。铲一锨朝空中一扬,麦仁落下来,麦壳随风飘走。
她们姐俩见证过麦子从播种、发芽、抽穗、成熟、收割,直至被碾磨成粉被做成面条,或被蒸成包子馒头的全过程。也无论麦子经过多繁杂的工艺被制作成特等粉、一等粉、二等粉、标准粉、普通粉等。它的本质都是一粒麦子,只是用途不同而已。
收完麦子姐俩又去种玉米,还是那一小块低洼地段,姥爷先用锄头刨一个坑,她们朝坑里丢二三粒玉米再合上土就行了。等过个几天姐俩结伴蹲去田头,那些种子已经生发出小小的幼苗。
翠翠的,孱弱的。个别被风吹倒的,她们就伸出上帝之手帮其修正。
之后炎夏就来了。姐俩几乎每天都要去镇头买上一支老冰棍儿,有时是原味的,有时是绿豆味的。她们穿着姥姥用缝纫机做的绵绸背心和短裤,多莉是白底太阳花,多娜是白底喇叭花。
她们常常趿拉着塑料凉鞋,穿着皱皱巴巴的绵绸衣,手里拿着冰棍迎着傍晚的风回来。偶尔到家能听见姥姥姥爷在通电话,见她们姐俩回来会问上一句:要不要跟你爸说句话?
通常姐俩都沉默。
她们也会去水库游泳。一个礼拜去四五回,每回都下午五六点。姐俩找个相对人少的地,在水里玩上半个小时就出来。出来也不回家,爬去附近相对高些的山头,依偎着坐在那儿看日落。
不知不觉已经在姥姥家住小半年了,再过半个月暑假结束就要开学了。姐俩也从没聊过她们什么时候回去上学、以及要不要上学这件事。家里大人也没提过。
姥姥姥爷不怎么管她们,也不具体聊什么,只不时带她们去树林里找找鸟啊去田间看看玉米苗啊。姥爷又编了几个鸟窝,这回在鸟窝里垫了层麦秸秆,放去小树林里的树头。具体什么鸟会住进去,随缘吧。
姥爷以前是小学的自然老师兼美术老师也能代代体育课……这在乡村小学不奇怪,很多教师非系统教师。她们姐俩念小学那时候,教她们的语文老师只有中学水平,只因她丈夫是当时的副校长。
那晚姐俩躺床上聊到这件事儿,连带着把当时教她们的小学老师都扒了一遍,十个老师里至少有仨都沾亲带故。这是姐俩来乡下小半年后,第一次在深夜里聊天。尽管平日二十四小时她们都形影不离。有时多莉十几分钟没看见多娜,就会追问姥姥姥爷,多娜去哪了?也有时多娜晚上在睡梦中惊醒,看见身旁的多莉,听着她熟睡的呼吸声,她就能安然地再次睡去。
这天下午她们照常去水库游泳,多娜正走着还把凉鞋脱了拎手上,新买的鞋子磨脚。姐俩把鞋子扔在那儿准备下水,不远处传来小孩们的呼救声,她们拔腿就跑过去,还没来得及救,就被岸上赶来救援的大人们呵斥住!
她们止步在原地,脚下的水才淹没膝盖。岸上跑来的大人们陆续跳水里,不多时人被救上来了,俩小男孩,十岁出头的模样,他们安静地躺在那儿已经失去意识了。跪在地上的大人给他们做人工呼吸,做胸外按压。
这姐俩目不转睛地盯着,紧紧地盯着小男孩的脸,心脏在急剧跳动内心在疯狂祈祷,直到看见他们相继恢复意识开始呕吐,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才流出来。
在当晚多娜熟睡时她第一回 梦见了母亲,母亲骂她:滚回去上学去!
也在这一年的夏末,姐俩接受了母亲因“麻醉意外”而死亡的事实。在她们接受这个事实的同时也忽然间长大了。她们明白无论如何母亲都不会回来了。就像童年时飞到她们树上的那只猫头鹰,它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