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2 / 2)
昨儿半夜,酣睡惊醒的春雨和秋雪还纳闷娘子怎会独自归府,之后忆及她归来已近夤夜,一个女儿家星夜赶路稍有差池……
唉,又来。
紫瑜虚捂双耳,无奈告饶:“爷指天发誓,绝不会有下次,姑且饶过我罢。”倏觉腰肢一坠,难舍难分的眼皮挣扎出一条缝隙,略带惺忪的眼眸审视着腰间垂下的一长串叮当响的东西,琢磨了会儿恍然明悟。
这不是小娘子们常佩的玉禁步吗?秋雪为何要给她佩上这玩意儿?
以及……
她拧着袖子来回瞅,冒出满脑门子疑问。
纁色卷草纹上襦、绫锦长裙外罩单丝碧罗笼裙,为何要着一袭繁琐女装?
背后兀然传来响亮的拊掌声,有人笑言:“锦绣坞的衣裳果真非凡。”一柄海棠形纨扇强制塞进她掌中,来者仔细端详,竖起大拇指称赞:“这样更配!”
“封叔。”
紫瑜怏怏不乐,她晓得定是封叔出的主意,也必是为着自个儿婚事而来,闷闷地拽着繁缛绦扣,行走间禁步发出一阵叮当乱响,整个人无精打采地蔫了下来,瘪着嘴念叨:“我乍换女装很难受,裙衫垂曳要阔步行走真真儿艰辛,能不能换回胡服。”
自己穿女装的次数屈指可数,盖因它委实不便利,制式繁复,长裙逶迤,常常策马驰骋拈弓搭箭,岂能如斯繁琐绊脚。
唤作封叔的中年郎君面留美髯,双目炯炯,浓眉入鬓,鼻如悬胆,模样生得俊,要是祛除眼角细纹再年轻个几岁,绝不逊现而今的洛阳第一美男子。
他负手笑了笑,浑厚嗓音中透着一股和蔼:“你也老大不小,该考虑终身大事了。以前你阿耶同我忙得没工夫管束你,镇日扮作儿郎胡闹便也作罢,打今儿起不许再穿胡服,不许随便外出厮混,换回女装准备议亲。”
谈话间,他强拘着她坐下,向畔侧梳发使女递了个眼色。
梳发使女麻利上前,拿梳篦理顺青丝,片刻后巧手绾好圆髻,插入一朵鎏金碧玺花钿,左右各簪一支金镶玉步摇,垂珠碰撞之音窸窣,徒惹紫瑜烦闷。
她揪掉步摇丢进置满琳琅首饰的妆奁中,一脸的不情不愿。
她晓得洛阳多半与自己同龄的小娘子均已出嫁,孩子都在满街打酱油。
独自个儿无着无落,落进某些喜嚼舌根者眼里成了个香饽饽。闲来无事拣出来与人当笑谈,更有甚者恶意编排,言是秦府小娘子至今不嫁实乃性情乖戾无人敢娶,脾性比驴犟云云……
毕竟,在她们根深蒂固的思想中,至二八年华未出嫁意味着德行欠失,是可肆意刻薄的对象。
倘有朝一日,自己嫁了人同她们一般困于内宅,偶尔随夫婿郊游嬉乐,剩余大部分时间去相夫教子侍奉舅姑,再抽空和别家夫人宴聚议论外界趣事讨乐解闷。
那种看似充实无忧的生活对她来讲,不啻炼狱。
一望无际的碧空是鹰隼真正的归处,纵使翱翔途中免不了伤痕累累,也不愿当囚缚于牢笼的金丝雀。趁现在去做想做的事,浪迹江湖匡扶正义,当恣意快活的游侠,不屈从做一介庸人。
智者乐山山无画,仁者乐水水无涯……
山水在目,未及踏足,韶华正好,莫负于心。
窗牖外天光煌煌,明霞万丈,浸透昏昧苍穹,晨雾似纱笼罩朦朦大地,坊巷更鼓声伴随梢上嘁嘁喳喳个不停的雀鸟,敲响了一回又一回。
封叔微微眯了眼,双手揣进袖管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小妮子是他从小看到大,臭驴脾气有多犟早摸得门清,甭看一个人搁那儿不言不语,心底指不定怎么寻思着逃避议亲,故而存下观戏之意,静待她如何措辞推托。
思虑顷刻,紫瑜面上流露出一丝豁然,口吻微含怅惘:“我是个女儿家早晚要嫁人,终归守着夫婿儿女是正道,还劳您帮我多相看相看议亲对象,家世不重要,我重视的是品性德行以及舅姑的秉性,将来嫁过去一家人也好和睦相处,不生龃龉。”
她踱至几案旁,斟倒两盏茶,乖巧地递予封叔一盏。
针对小妮子转变忒快的态度和深明大义的言论,封叔不无诧异,乍打量两眼,发现她敛眉品茶的模样竟温婉不少,隐隐能寻见早年温氏的影子。
昔年的太原温氏三娘,蕙质兰心,才情斐然,不输一干优秀儿郎,与身为武林世家之子的秦域情投意合结为连理,婚后第二年诞下一对龙凤胎。
许是老天爷妒煞这个才貌双绝的佳人,天不假年,佳人瘗玉埋香,从此芳冢萋萋徒留追忆人。
--------------------
《紫瑜卷》正式开启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