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1)
“我赶到医院,哈尔滨的专家说她下坠的时候伤到了脊椎,可能要瘫痪……”
“不!”
贺敏敏感觉脑袋被棒子重重敲了一下。即便她已经看到了郑小芳悲惨的模样,内心依然无法接受那两个字。
这实在是太残忍,太不公平了!
“我也觉得不可能。我姐姐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怎么可能瘫痪了呢?
“医生说他们那边设备不好,不是没有可能误诊,让我把姐姐带回上海,做进一步检查。我们乘上火车的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是 1980 年的六月六日。”
贺敏敏猛地抬起头。
所以他才故意把结婚的日子定在那一天么?
“六月六号……”
江天佑看向信封上邮戳的日期,信是在五月底寄出的。从上海到黑龙江,平信至少要走半个月的时间。等这份信到达郑小芳所在农场的时候,她早就已经回到上海了。
从静安区的涵养邨到黄浦区的同福里,只需要坐一部 19 路公交车,短短四十分钟就能到达。然而这点距离对他们两个而言,却是天各一方,此生不再相见。
“她……真的瘫痪了么?”
贺敏敏捂着嘴,眼泪不自觉地落下。
“你刚才不是已经看到了么?”
郑翔冷漠地反问。
橘红色的烟蒂被狠狠地掐灭,贺敏敏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香烟烫伤,发出一声“呲”的哀鸣。
“你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郑翔走到窗边,巨大的阴影投射在贺敏敏的身上。
“我姐不止瘫痪那么简单……医生跟我说,她流产了。当时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所以才会大出血。”
这回不止贺敏敏,就连江天佑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毫无疑问,这个孩子是贺健的。这也解释了郑小芳为什么干活的时候会魂不守舍,从高处跌落。
不要说十多年前,即便是在九十年代女孩子未婚先孕都是一件天大的丑闻,更何况是在闭塞的农场。一旦被人发现,孩子固然要被打掉,“破鞋”郑小芳将会面临一场又一场的批斗,不逼她说出“奸夫”是谁绝对不会罢休。
总算医院的大夫心善,见郑小芳已经如此悲惨,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除了郑翔以外的任何人。
“十二年了,你知道我们姐弟这十二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么?”
郑翔转过身,镜片后的一双眼睛里盛满了冰冷的讥诮和仇恨。
“为了给我姐治病,家里的存款全部都用光。我妈除了在厂里干活,下了班还要到处打零工,给别人洗衣服,带孩子,劳累过度不到一年时间就过世了。我那时候还在读书!”
郑翔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扎在贺敏敏的胸口上,她惶恐,惊惧,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这一笔笔的血账,都是贺健犯下的罪孽。此时却像是一把巨大的十字架,压在贺敏敏的后背上,让她汗毛倒竖,无法呼吸。
“我妈出殡那天,我在她棺材前头发过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贺家家破人亡!”
16,被退回的分手信 下
贺敏敏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阿哥贺健竟是现代版的“陈世美”,抛下了郑小芳这个“秦香莲”。
她又想起了小时候跟姆妈去看越剧电影《红楼梦》里最让人痛彻心扉的一幕戏——
这边是怡红院里宝玉洞房花烛燕尔新婚,那头里是潇湘馆中黛玉残月孤灯。
他这里合不拢笑口将喜讯接,她那边一弯冷月葬诗魂。
就在她阿哥贺健拿回上海户口,穿上制服去工厂上班的时候,郑小芳正在遥远的白山黑水之地苦苦等待他的消息,肚子里已经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
贺健洞房花烛迎娶喜娘,生下儿子欢天喜地的时候,郑小芳瘫痪在床动弹不得,生不如死。
这对比太强烈,太震撼,比戏台上演的故事更加触目惊心。
“我那没出世的小外甥一条命,我母亲一条命,加上我这阿姐的半条命……你算算,你阿哥欠我们郑家多少?”
郑翔步步向前,贺敏敏步步后退。
她曾天真地以为自己行得正坐得直,是这段感情里的受害者,理直气壮地要找郑翔讨回公道。可现在天地倒转,真正要无地自容的人变成了贺敏敏自己。
“姆妈死的那年,我正好高三。本来以我的成绩,考上交大复旦根本不成问题,但是家里出了那么大的变故,我怎么安心复习?最后只考了一个大专。”
郑翔咬牙切齿道,“大学三年,为了照顾阿姐,为了撑起这个家,我白天在学校上课,夜里去工地搬砖。同学问我怎么从来不去食堂吃饭,因为我要把饭菜票存起来,和别人换现金。我吃苦不要紧,阿姐的药不能断。这些年我们跑遍了上海各大医院,中医,西医……各种偏方,针灸,但凡有点希望,只要说可以治好她的病,不管花多少钱我都愿意尝试。”
麻绳专挑细处断,船漏偏逢顶头风,郑翔为了照顾姐姐,不能出差,不能加夜班。虽然学历只是大专,在这个年代也足够金贵。
刚进入单位时候,上级也一度对他非常重视,想要提拔他做青年骨干。然而郑翔几次三番拒绝领导的好意。结果被当做是眼高于顶,不服管教的“刺头”,到现在工作将近十年,依然还是个普通科员,拿最基本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