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1 / 24)
沪明市的雨,入了秋就像刀子似的,搠透层层衣料,透骨地寒痛。
冰凉凉打在街面上,溅在浦江里,环着整座城,最终流过普东街区不起眼的街角,拍着一具尸体。
天刚蒙蒙亮,看不清尸体的脸,只看到他四肢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僵直着,就好像早就已经冻硬了,手脚维持着被人拎着丢出去的状态。
一阵引擎轰鸣划破普东街区的静谧,正红色玛莎驶过去,似乎发现了尸体,地面上一阵轮胎摩擦响声,车子慢悠悠倒了回来。片刻,司机先下了车,快步走到后座拉开车门,在顶上撑起一把伞。
一双被洗得纤尘不染的帆布鞋伸出车门,试探着在湿漉漉的地上点了一下,似乎很不喜欢雨后泥泞的街区,勉强走了下来。
司机扶稳了他的手,轻声说:“少爷,小心点。”
帆布鞋没有停留,走到尸体前微蹲下身。
时南奚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帕,小心翼翼捏着尸体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刚才半张脸都埋在了泥里,现在才看清,这人侧脸的皮肤磨损得厉害,几乎小半张脸都没了,优质硅胶做的皮开花似的绽开,露出里面的金属筋骨和花花绿绿的导线。
这不是尸体,而是一个报废的仿生人。
“果然是‘它’。”不出所料,时南奚微笑了一下,伸出手指将仿生人完好的那张脸上的泥揩掉。不得不说,制作这个仿生人的作者手艺不错。至少,这半张脸直接戳中了时南奚这个知名美院尖子生的审美。
“这么好看的娃娃,砸成这样可惜了。怎么也不修一修就丢!”
司机嘴唇动了动,想说仿生人可不是娃娃……话到嘴边,没说出口。他可不傻,全家都知道小少爷性格古里古怪,又一根筋,跟他在口舌上较劲真的犯不上。因此改口说:“既然找到了,我们就早点回去吧。要是让先生知道您这么一大早跑出来,肯定要怪我们的。”
“先生”这个名头挺好使,时南奚一听,点点头:“好。”
说罢,撑着膝盖打算起身,谁知蹲久了脚上没劲儿,眩晕了一下差点跪下去,司机还没反应过来,身边黑影一闪,当即一双手抄住了他的腋下及时扶住了,时南奚眼前发黑,睁开时已经靠着一个人的胸膛。
“郎昕州,你紧张什么!”时南奚站稳脚后就将人推开了,脸上神色淡漠。
郎昕州穿着一身黑色风衣,腰带是皮质的,将他劲瘦的身体束得紧实,见时南奚没事,他也立刻松了手,抬眼看着时南奚:“医生说过你两腿不能做猛烈的蹲起动作。要查看什么,叫我帮你就好。”
“嘁。”时南奚冷笑,自暴自弃地踢了一下脚,“医生还说我活不到四十岁,你们也没让我提前自杀啊!天天就知道帮我哥盯着我,我都替你觉得无聊。”
似乎习惯了他的脾气,郎昕州并不在意他冷嘲热讽,转头对司机说:“把仿生人搬到车后箱,我们回吧。”
司机忙答应着,伸手去搬垃圾堆里的那一具机器,忽然他手停了停,时南奚和郎昕州低下头看去,也怔住了。
都以为坏掉的仿生人,竟然一只手搭在了时南奚的小腿上。刚才他踉跄摔倒时,这个仿生人迅速地抬手撑住了他的腿。
仿生人首要定律:不论发生任何事,永远以保护人类为完-
一天前,沪明市中央美院。
时南奚一直是这所学校的传奇。他上大学二年级,雕塑系,由于身体原因平时很少来上课,学校条件好,给他破例开了线上课。偶尔几次来学校也是坐着他家那辆鲜红的玛莎拉蒂专车,听说是他哥哥给他买的。生怕他金贵的弟弟多走半步路。
时南奚在校园里倒是比较低调,他很少说话,见到人也只是矜持地抿嘴微笑,点点头。同学们对他的印象就是,他有一双细长而灵巧的手,很白,尤其是捏着雕塑刀的时候,雪白的刃在他微红指尖蝴蝶般翻动,石膏屑簌簌而下,仿佛他那双天神般的手在布施着雨雪。如果仔细去看能看到每一个指甲床上都有指缘油的痕迹。
他总喜欢在左手手腕缠绕着一条高档丝巾,哪怕在夏季也将领子竖起来,说是畏寒。然而这么看着,总有一股子生人勿近之感。
一头栗色泛金的卷发底下,他的那张脸也就像自己刀下的艺术品一样,眉目深而浓郁,睫毛像百合花蕊似的纤长卷翘。只不过,这张过于漂亮的脸蛋总没什么血色。看上去就好像他随时随地都会贫血晕倒一样。
就是这样一个人,连着两个学年拿了一等奖学金。就在两个月前,他的作品被老师拿去代表学校参加省里面的评比,又以绝对优势夺得了头筹。有一位评委甚至盛赞他是新时代的罗丹。
年度大会上,校长还在乐不可支地念着颁奖词,台下雕塑系那一侧的座位上有些骚动。辅导员和班主任发现,这会开得风生水起的,可是要表彰的主角却没了身影。
时南奚又逃席!
指导老师吴瑾教授气得一阵发晕。他平时不来上课也就罢了,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也说溜就溜,都不跟自己打声招呼。就算是成绩好也不能目中无人到这种程度吧!
他悄悄走到会场外,给时南奚的贴身助理打了个电话。
“吴老师!”郎昕州的声音醇厚得体,似乎早料到了他会来电,好脾气地解释道:“实在抱歉,南奚刚才心脏突然不舒服,我没来得及跟您说一声,就先送他就医了。请假条我明天补给您。”
一听爱徒住院,吴教授登时什么脾气都没了,连忙嘱咐他好好休息,就挂了电话。想了想,他点开了时南奚的微信,手指在键盘上犹疑了一阵,转了两千过去。
这孩子还真是个活宝。宝贵是真宝贵,唯一一个缺点就是太容易碎了。
“吴老师没说什么吧?”时南奚懒洋洋靠着桌面,一手翻动着页面已经破损的剧本,另一手把玩着自己这个角色的道具。
郎昕州把手机揣兜里,无奈叹了口气:“没有。甚至给你打了钱。”
“噗!”一想到头发花白的吴教授,这把年纪了还能被自己这拙劣的戏码骗过,时南奚忍不住笑出声,“钱不许收啊。”
“知道。”
郎昕州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这演技越来越好了。刚才你捂着心口直挺挺倒下来的时候,我都差点被你吓死。搞出那么大动静,结果就为了出来玩剧本杀?南奚,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
时南奚说:“我没骗你。会场里空气又闷,喇叭声又大,沙发椅子都多久没洗过了,我会过敏的,到时候还不得住院?只有玩玩儿剧本杀才能好起来!”他半撑着腮,回头看郎昕州,笑得甜又无辜。
郎昕州口气缓了下来:“你啊……”
其实这个大会时南奚不出席也无妨。反正比赛他也参加了,奖他们学校也得了,最后走个过场,他不在,自然有吴瑾上台代他领,问题不大。他难得有兴致这么高的时候,就由着他吧。
这么想着,郎昕州正了正身子,坐在后面耐心地等他玩。
时南奚很喜欢玩剧本杀。他的兴趣不多,除了平时在家做做雕塑、捏捏手办之外,唯一愿意出门的社交就是剧本杀。
他喜欢扮演别人,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可以不需要是他自己,而是其他的的什么人。不管这个角色是谁,人设怎么样,时南奚觉得,只要让他有一刻忘却自己是时南奚,就能得到短暂的快乐。
“对了,明天哥哥会回来么?”但今天打本的时南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又扭过头去低声跟郎昕州说话。
“明天是你的十八岁生日,不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