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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0(2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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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他比上官鸿信年纪要小,又修禅多年,看起来不涉尘世。他是史家人,单轮相貌当然是美的,而且是纯净的、未被玷污的美。上官鸿信回头看他,不免惋惜。

他身上终要沾血,成为血泊里捞起的一尊玉像。

上官鸿信开车,俏如来坐在副驾驶,手里还不忘拨弄念珠。这场景多么好笑。

“我很少带人。”

“哦,”俏如来老神在在地回答,“如此殊荣,俏如来愧受。”

上官鸿信这回是真的笑了。

他在俏如来身上感觉到默苍离的一部分。俏如来还没被铸出那层坚硬的壳,现在仍是只软贝,直来直去、不掩饰好恶的情绪里藏着温柔良善的珍珠。但默苍离的珍珠在哪里,他数十年如一日打磨自己,持刀自伤,将仅有的温情捣成碎末,是否在相遇前就已化灰。

也许他一直向默苍离要求他根本没有的东西。

俏如来别过脸来看他,佛珠一颗一颗流动得有条不紊。上官鸿信说“看路”,虽然不开车的人没什么看路的道理,不过俏如来还是正过身。他的姿态极端正,不如裱作金装,到时请一尊放在家里,遇到难题就剥下金片消灾解厄。

“你的珠子很好。”

“你喜欢?”

上官鸿信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回话,他早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于是不应答。然而在想象中,他已剥了俏如来一片灿灿的金叶,有些事注定要慈悲的去背负。

他带俏如来去了打靶场。俏如来握枪,姿势比他预料的更娴熟。佛珠在他腕上缠绕,像是能从冰冷的枪支里开出寂静的禅意。他开枪,子弹穿破空气,中靶,偏一分。上官鸿信说“不对”,然后握住他的手,从背后纠正他。

他要他一击即中。

俏如来抵抗了一会儿,但他的力气与上官鸿信相差太远。他深呼一口气,正打算说些什么,上官鸿信便扣下扳机。尖啸声过,靶心被命中,他即刻松手,脱下护目镜站到一边,履行他师兄身份似的,将场面留给俏如来发挥。

俏如来继续开枪,还是偏一分。

“不对。”上官鸿信说。

俏如来接连开了数枪,也摘下护目镜,他不信上官鸿信不明白他的意思。

上官鸿信扬唇,似笑非笑。

“你要让他相信。”

相信你会一击命中,不留余地。

俏如来是聪明人,再开枪时便次次稳中靶心。

上官鸿信站得遥远,冷眼相待。他曾经为了保住策天凤挡住所有羽国内的压力,如今他却教别人如何取他的命。人是不是就是一种喜欢画蛇添足的动物,他早狠一点心或晚几秒绝情,故事都能好看得多。

结束时俏如来说他们没机会再来这里,过几日他要回寺庙一趟,以后可能永远不会再用枪。上官鸿信罕见地斟酌了几秒,最后只叮嘱他不要打偏。俏如来凝视着他,双手没任何动作,而是露出官方式的温和笑容,可以被纸媒放在头版的那种。

当然啊,师兄。

他这么说。

当天上官鸿信回了羽国,下飞机就直接去了旧居。门前一道长长的道,两边种着霓裳喜欢的花,三两朵蔫蔫开着,没有人气的地方再怎么精心打理也压不过杂草。墙面上攀附着爬墙虎,绿到发黑,爬满结痂的伤疤,难免不让人想到当初它鲜血淋漓的模样。

羽国的天气比中原要好,日头高照。霓裳穿着长裙子站在葡萄架下,在掌形叶子间辨认白色的葡萄花。策天凤穿着件宽松的外衫自她身边路过,清癯的影在绿叶里隐现。他们两人谁也没同谁说话,仿佛早不在同一时空。

被留在那个时空的人只有上官鸿信。

他拿出那串琉璃珠,挂在他跟霓裳一起种的梧桐上。霓裳提议要种,是望那不肯栖的凤凰落地。上官鸿信陪她一起做梦,他做了很多个梦。但最终的结果都是凤凰涅盘,成了一个新的人,抛弃旧日。能为他种植梧桐的人何其多,他尽可以挑挑拣拣。他和霓裳拥有的这一株,不过平庸。

风吹琉璃,轻轻颤动。霓裳同他低语,细说过往,她那么爱他,劝来劝去都是放下。可他已听不懂。

上官鸿信从梧桐树下掘出一个木盒,很小巧,一圈都是细密缱绻的凤尾纹。凤眼里镶的是红宝石,吹去土屑,依然熠熠生辉。他扣动机关,盒子倏然打开,里头静静卧着一枚银色的戒。他用断云石做的,因而无论何时戴上都一样合适。

另一枚被他送出,这些年来他从未见到过一次。

大概是丢了吧。

如果不想要,又何必收下。策天凤给他的失望让他彻底失去重新送出的兴致。

的气流里慢慢挤出两个字,干瘪得像晒干水分的谷粒。

默苍离说:"···鸿信。"

上官鸿信胸中倏忽一空。他的心在躯体中消失,遍寻不得。他知道它还在身体的某一角落,否则他怎能呼吸生存,但它屏着声息隐藏形迹,不肯让他看清此刻的真实。

中空的气泡浮出水面,将上升了数年的情绪散进空气,上官鸿信只听见窗外雨声磅礴,他没有任何感叹,仿佛从未爱上过默苍离。

原来雁王真的已死,彻头彻尾,十分彻底。

默苍离睁开眼,举目所望皆是陌生。但那书那桌那灯,都是他遗在羽国的旧物,窗边摆着铜镜,将阳光照上他的脸,是唤醒他的主因。

他下床穿鞋,披着一件松垮的长衫,身上几乎没有痛感。他扶住胸口,疑心自己是否已死。

回廊两边透明,阳光充足,木架上错落摆放许多花盆,或土植或水培,都是霓裳所喜。她偏爱是绿叶下星星点点的花朵。

他继续往前走,推开门是昨日院落。一模一样的巨大梧桐,一模一样的石桌,上官鸿信坐在树荫下看书,盛光磊落,不沾爱恨,面容都通透。

有如当年春日,梧桐蓄繁花满枝,霓裳抱着她兄长的肩膀,从窗外递来一枝,笑问说,可有凤栖。

可有凤栖?

默苍离不由恍惚,他从蜿蜒绵亘的回忆里跋涉而出,回头看、不忍迈步。

上官鸿信听见他的脚步,便合上书页来迎他。

"老师。"

他想他真的死了。

"霓裳呢?"默苍离问道。

上官鸿信定定看他,目光渐戏谑,终是归了一声嘲讽的笑。

"你还活着。"

他还活着。

药效过了,剧烈的痛立刻升腾起来,沸水般滚过他的神经。上官鸿信搀扶他,将他带到梧桐木下,桌上清茶热气上旋,穿过层叠枝叶,汇入下一次降雨。

"你···"

"我和俏如来做了一笔生意。"上官鸿信不需同他打哑谜,"你还活着,我没必要去干涉他。"

"除非你死。"

默苍离沉默片刻,只说:"他做得很好。"

一视同仁的舍得,一视同仁的利用。

他神色冷漠,八风不动。上官鸿信佩服墨家巨子这种舍己为人的情怀,于是指着枝桠问他说:"你看见了吗?"

默苍离闭了闭眼,而后抬头。

霓裳在树枝上荡秋千,唱一支漫漫无绝的歌谣。

琉璃碰撞,只问他一句:

可有凤栖?

他开始想上官鸿信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一刻。

为了告诉他雁王正是被他亲手杀死。

默苍离在茶几上寻见那个证物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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