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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夫人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哭着诉说的儿子。
“后来念安来到我身边,她教会很多道理,我也理解了您的做法,知道想让您放手自己就得先立起来,不让您操心才行。也许是因为从小没有得到过爹的关爱,和祖父关系亲近之后,我真的从心底里崇拜和尊敬他。我学武是为了我自己,可是我学刀,就是为了祖父而学的。除了跟着他学刀,我还跟着他学习如何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祖父越过父亲立我为世孙,有违礼法,但皇上还是答应了。这让我不得不去想,皇上为什么会答应?是因为祖父往年建下的功勋,还是因为祖父此次强拖病体的出征?”
赵桓熙抬袖子擦干眼泪,仰头看着殷夫人道:“娘,祖父此番病重,不知还有多少时日留给他。我不想让他带着后继无人的憾恨离开人世。至少让他知道他没错看我,至少让他知道他的孙子赵桓熙,有这个勇气代他出征。有些事情就算当时错过了,过后还能有机会弥补。可有些事情,一辈子就只有那一次机会,若是错过,除了抱憾终身,痛苦终身,是再也无法补救的。娘,求求您,不要让我抱憾终身痛苦终身,您就当是,最后再疼我一次吧。”
“最后再疼你一次?”殷夫人缓步走到他面前,俯着身手捂着胸口流着眼泪道:“娘正是因为疼你,才不让你去啊。你五叔,自幼习武,根骨也是极好的,还有你祖父亲自带着,可就是这样,他还是折在了战场上,折在那什么古德思勤的手下。你呢?你才练了多久的武?你自己一个人上战场。你会是个什么后果,自己想象不到吗?”
赵桓熙眸中泪光闪烁,诚恳道:“我知道,我去,可能会死在那里,可是不去,我会生不如死。”
殷夫人痛苦万端,指着他道:“说一千道一万,你不过是为了不让你祖父抱憾而去,不惜让我老无所依不得善终罢了!”
赵桓熙惶急摇头。
绝望到极处,殷夫人噗通一声与他对面跪下,迎着赵桓熙惊吓的目光求道:“娘疼了你那么多年,你也反过来疼娘一回好不好?就这一回。娘十七岁嫁给你父亲, 第二年他就带回了杜姨娘。按着娘的性子,从那时起就要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是你外祖母得到消息写信给我,说我既舍不得你大姐,不想和离,那就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将来才有依靠。
“我承认你的出生有你祖父一份功劳在里面,毕竟若非他用杜姨娘母子逼着你父亲,以我与他的关系,是绝不会再有佳善佳臻佳贤和你的。可是,你娘我忍着恶心与他虚与委蛇十几年,直到三十岁那年才生下了你,你娘我所受的苦,难道不比他们任何人都多吗?”
赵桓熙泪如雨落,说不出话来。
“自从有了你之后,这十几年来,我不争不抢,就算有人欺负到门前,也从未想过要狠狠地报復反击回去。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好好地长大成人,一切的宽容和忍让,我就当是为你这一生的平安康健积阴德了。可是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去出征?你让娘这几十年的心血都毁于一旦,你更是剥夺了娘继续活下去的信心和希望。”
殷夫人伸出颤抖的双手握住他并不宽厚的肩膀,道:“哪怕你真的不为娘着想,那你想想念安,她和你成亲刚满一年,她才十九岁,她膝下还没有一子半女。如果你此番出征回不来,她就得为你守一辈子寡,对着你的牌位毫无倚仗毫无希望地过一辈子,你忍心吗?”
赵桓熙双目红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殷夫人的房间,独自一人去了芝兰园。
殷夫人平缓了一会儿情绪,洗了把脸,唤来芊荷问道:“三奶奶现在何处?”
芊荷道:“方才看到她和三姑娘一道去了三姑娘房里。”
“去把她叫来,叫她一个人来。”殷夫人吩咐道。
“是。”芊荷看了眼主母通红的眼眶,低声应答着下去了。
没一会儿,徐念安来了。
殷夫人屏退下人,令把门关上。
“桓熙主动请战一事,你知不知情?”
徐念安站在堂中,看着面色冷肃的殷夫人,缓缓点头:“知情。”
殷夫人劈手就把桌上的茶杯砸在了她脚边,厉声斥责:“我还叫你要帮我劝他不要做傻事,结果呢?你利用我对你的信任,帮他瞒着我,纵着他闯下如此大祸!他是你的夫婿,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让他上战场送死?你到底图什么?”
“图他不要像我父亲一样,一生心力交瘁,天不假年,抑郁而终。”徐念安平静道。
殷夫人呆住,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从小,我就很少能看到我父亲的笑容。他可以很温和很慈爱,但他不会对你笑。他总是默默地出门,默默地回家,默默地看书……我一度以为,他就是这样不苟言笑的性格。直到他去世后,我在他书房榻下发现一隻上了锁的箱子,箱子里是各种与土木兴建有关的书籍,还有许多手稿。我从未见过我父亲摆弄这些,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他的东西,就去问伺候他的老仆。老仆告诉我,那是我父亲的东西。我父亲年少时,非常喜欢土木建筑,为了画一张图纸,常能废寝忘食。他也曾意气风发,扬言要做天下第一工匠。可是,我祖母不同意。”
房里空气安静,徐念安的声音缥缈空灵,听着像是来自记忆深处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