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6部_第八章 天子的反击(3 / 5)
好眼前这一仗才是曹操想得最多的……
魂飞魄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满朝文武谁也不会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曹操给他们的印象素来是专权跋扈犹如猛虎,可今天的表现简直像只绵羊。荆州别驾刘先奉刘表之命来到许都,一来是朝觐天子,二来也为和解交兵之事。
哪知刘先代刘表献过表章之后,便开始历数曹操之过。什么假借圣命攻害诸侯,无故兴兵侵犯荆州,把此次南阳之役的责任完全推给曹操,而且公然称南阳郡本来就是荆州之地,理应由刘表管辖。别驾不过是州刺史手下佐官,若无特殊原因根本无权上殿,这位刘大别驾非但见了天子,还敢当殿谤击当朝宰辅,满朝文武都瞧得目瞪口呆,皆以为曹操定会取此人性命。哪知他竟手捧笏板一言不发,不论刘先说什么都忍气吞声,甚至答应了放弃南阳的要求。
刘先这番咄咄逼人的举动莫说曹操一党,就是素不相干的大臣都有些看不下去。玉堂殿本是庄严之地,诸臣却忍不住交头接耳,有人见他抨击曹操暗暗称快,有人视此事为朝廷的奇耻大辱,倒也有人为曹操愤愤不平。光禄勋郗虑乃是兖州山阳人士,素与曹操一党亲善,见此光景出班插言:“方才刘别驾所言皆属虚妄,南阳一郡虽在荆州,然更属天子,难道刘荆州如此抢占朝廷之地非是悖逆吗?”
刘先在荆州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见识非比寻常。他早把南阳之战的始末揣摩了个八九不离十,料定曹操急于回军北上,在这个紧要关头提出再苛刻的条件,曹操也是非妥协不可的,趁着这机会得痛快就痛快,故而才敢当殿大言不惭,没想到半路上会杀出个郗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是无法争辩的理由,虽说曹操专擅朝政,但只要把天子抬出来做幌子,一切理由都会不攻自破。饶是刘先脑子快,略一思索强辩道:“昔日刘使君单骑赴任,有定宗贼、逐袁术之功,故而西京之时朝廷加封其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有假节之权,既有假节之权便能节制一州。下官若没记错曹公亦有假节之权,节制的恐怕还不止一州吧?”
曹操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早已火冒三丈了,只是迫于形势不能发作罢了。这会儿郗虑出来辩驳,他也是暗暗希望能给刘先点儿颜色瞧瞧,哪知人家却给自己丢了过来,他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冷笑道:“不错,本官确是身兼兖州牧之职。不过国家大事唯祀与戎,刘使君在荆州私自郊天,恐怕这就不在假节之权了吧?”
臣子郊天是为僭越,曹操以为这句话能把刘先压制住,哪知人家依旧有词:“刘荆州汉室肺腑,处牧伯之位,而遭王道未平,群凶塞路,抱玉帛而无所供奉,修章表而不获达御,是以郊天祀地,昭告赤诚!”
刘先这句“王道未平,群凶塞路,抱玉帛而无所供奉,修章表而不获达御”分明是指责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阻塞王道悖逆天下。群臣闻听此言马上安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都偷偷地瞄向曹操。大殿上霎时一片寂静,连殿外刻漏滴水的声音都能听到。曹操手捧笏板一动不动,二目中已渐渐显出杀意,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刘别驾所言‘群凶’为谁?”
“举目皆是!”刘先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满不在乎,就是不肯抬眼正视曹操。
“举目皆是?”曹操终于站起身来,出班一步道,“本官有熊罴之士步骑十万,奉辞伐罪谁敢不服?刘别驾把群凶列举出来,我愿替天子剪除国贼。”说这话时他左手执笏,右手已紧紧攥住剑柄——宫殿之上本不能携带兵刃,但曹操凭迁都之功,已获剑履上殿之权。但若是在御驾面前行凶,那他一手炮制出来的尊王礼制就荡然无存了。
刘先蓦然转过脸,对着曹操一揖:“汉道陵迟群生憔悴,无忠义之士翼戴天子绥宁海内,使万邦归德。岂不闻恃兵则民残,民残则众叛?当此时节不能使百姓安民守业,反而穷兵黩武,只怕蚩尤、智伯之事又要复见于今啦!”众人听他竟拿战败身死的蚩尤、智伯比曹操,都吓得真魂出窍,全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连瞄都不敢再瞄曹操一眼。
哪知隔了半晌,曹操竟慢慢松开了佩剑,狰狞的面孔挤出一缕微笑:“好……好……老夫就依刘别驾之言,安民守业不动干戈。也请您转告刘荆州,请他也不要再行无益之事,咱们就此罢兵吧。”
“诺。”刘先深施一礼——他心里也打鼓,面对曹操这样的人物,即便嘴上再硬,心中又岂能不惧?
荀彧在一旁看着,手里都攥出汗来了,见事态有惊无险赶紧出班跪倒:“臣奏请天子,刘别驾乃是外臣,今供奉朝觐之事已毕,可令其退至馆驿,改日再加封赏。”
皇帝刘协不过是个傀儡,荀彧之言岂有不依之理?但还未及开言,曹操忽然厉声打断:“令君所言差矣!刘先千里迢迢来至京师,不辞劳苦觐见天子,此忠义之举何待来日再赏?不妨现在就赐刘先为武陵太守。”武陵郡亦属荆州界内,别驾晋为太守,这已是很大的升迁。
刘协细若游丝般轻叹一声,摆摆手:“就依曹公之言吧。”
“谢陛下。”刘先跪倒谢恩,“臣愿陛下万岁永康!”起身又朝曹操拱了拱手,“也多谢曹公。”这才整理衣冠慢慢退至殿外,心中暗自思量——我凭停战之事顶撞曹贼,他非但不怒反升我官职,这厮有刚有柔倒是条好汉,刘景升论才论智都比之不及,只怕荆襄之地终要落入这厮之手啊……
殿上文武眼瞅着刘先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下了玉阶,提了良久的心才渐渐放松,半晌无人再发一言。荀彧考虑到曹操违例召集朝会,若冷了场甚是不妥,便出班再奏:“臣禀奏陛下,青州刺史臧霸前有捷报递来,北海、东莱等郡已被王师克复,还请诸位大人商议,该以何人权领两郡政务。”
刘协挥了挥手,面无表情道:“那就议一议吧。”
其实谁都知道议了也是白议,最终拍板的还是曹操,这不过象征性地走走程序。司徒赵温手捋白髯笑道:“青州新近克复,当选德高望重之人为郡将。光禄勋郗鸿豫乃郑康成之门生,在北海为人敬仰又颇受曹公青睐,不妨任他为郡守矫枉一时。”赵温是出了名的圆滑,搬出郗虑这个人选,既不失朝廷的威严又不伤曹操的面子。郗虑就坐在赵温下首,听他举荐自己,虽明知必不能如愿倒也觉得有面子。
哪知此言未落,对面的少府孔融就驳斥道:“赵公所言差矣,统辖一郡文修武备,非郗鸿豫所长也。”他也真拉得下脸来,当着人家的面如此批驳,非但得罪了郗虑,弄得赵温也下不来台。
满朝文武皆知郗虑亲善曹操,孔融如此不留情面哪个敢再议下去。正在此时天子却不冷不热发了话:“统辖一郡非其所长,那鸿豫何所优长呢?”话语间竟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口气。
孔融回道:“以臣下观之,郗鸿豫可与适道,然未可与权。”所谓“可与适道”就是说郗虑和光同尘随波逐流,除了攀附曹操没有什么真实才干。
那郗虑也是郑玄门下高足,口舌之利不输孔融,岂容他这般奚落?立刻高举笏板反唇相讥:“臣下才力不逮,可与适道未可与权。然孔文举昔任北海相,政散民流兵败城失,其权安在也?”汉廷朝臣最讲求礼仪,孔融说长论短已是忌讳,他这般冷嘲热讽更过分,殿上之人无不尴尬。唯有曹操心下称快,他早就对孔融不满了,郗虑这番驳斥也算帮他出口恶气。不过他只是暗暗冷笑,不想却有人忽然放声大笑——不是别人,是御座上的天子。
刘协左瞅瞅右看看,见这两个九卿大员犹如斗鸡,心里已凉到了冰点——好啊,真好!就是这么一群无能的臣子,国难当头权臣擅政,非但不能同心协力拥护朕,还互相诟病内斗不休。就凭你们这帮不成器的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