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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神将他引来了一个未知的神境,他的灵识无法回归身体,在此境之中与神相对而视。
神道:“坐到我身边来。你是姓江的孩子?”
她一发话,江泫的身体不由自主动起来,走到濯神身边坐下。
“我叫江泫。”
他道。
“果然。”她轻轻笑道,“江氏的孩子,我一眼便能认出来。”
江泫没有看她,眼帘微垂,道:“我不是江家人。”
濯神静静凝视着他,道:“你以前是。”
江泫无法否认,因为他看见了自己掌心里头漫起来的、细碎的光芒。那是濯神的神力,在此前与柊山神一战之中已然消耗殆尽,此时竟然随着血脉缓慢回复了一些。
然而体内的血脉其实也不是他的。
江泫道:“不过窃来一段时光。”
濯神道:“天地茫茫,自有机缘。为何定要强争是与不是?就算是窃来的时光,也一定有它的缘由。”
她说话的时候,双眼闪烁着柔和的光芒。那些晦涩难懂的音节被揉进这样轻缓如云烟的语调之中,恍然之间竟让江泫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心悸。
听出她是在开导自己,江泫沉默片刻,随后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明白。旋即,他问道:“这是哪儿?”
他不能称呼她为祖神,一时间也想不到合适的称谓,便轻轻略过了。濯神也浑然不在意这些,道:“这是神境之中的一小片浮岛。我一直睡在这里。”
神境?
听到这两个字,江泫的心中微微一动。他举目远望,察觉到自己上岛方向的浓雾已经消失了,化成了一片翻腾的云海,光影流璨,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
观他神色,濯神笑道:“正是你想的那个神境,万灵万气安居之所。不过这片浮岛是我的地方,谁也不会来。”
虽然他对神境抱有诸多疑问,但探索一事显然很不现实。江泫将视线收回来,又道:“您的神魂一直在这么?为何要唤我过来?”
濯神柔软的视线落在他面上,微笑着道:“凡是这世上陨落之神,神魂都在神境之中。至于你……你不是在雾中迷路了么?”
江泫道:“是。”
濯神道:“那片迷雾不消失,你便走不出去。正巧,我看你有些眼熟,想让你来浮岛陪我说说话。可以么?”
“自然可以。”江泫道,“只是不知迷雾何时消散?外头有许多事情还未处理,我不能昏睡太久。”
闻言,濯神的神情似乎有些诧异。她撑着脸,侧头望着江泫,道:“休息的时候,就要好好休息。迷雾到时自会消散,只需静心等待。你一贯这么绷着自己么?”
江泫微微一怔,似乎被点到明处,眼帘一垂,抿唇不语。
濯神的性格与他想象的有些不同。原以为再怎么亲和,神都是高高在上、漠视万物的,可面前这位神与这些词语毫不沾边,意外地拥有超越神性的人性。她支着头坐在江泫身边,像是一位久经岁月、慈和又不失灵动的长辈。
似乎察觉到他是寡言少语的性格,濯神没有一直等待他的回答,反而挑起了另一个话题,问道:“你叫……阿泫是不是?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江泫有些愕然地抬起头。他盯着濯神的面孔,勉力思索良久,回答道:“不,我从未见过您。”
濯神道:“我们一定是见过的,但是没人记得。”她若有所思,片刻后扬眉笑道:“真稀奇。我记得曾经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惟独有关你的,一点印象都无。”
江泫实在不知道能让濯神如此笃定的依据在哪。但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同意,坐姿慢慢放松下来,后背靠上粗糙的树干,听濯神接着道:“如今栖鸣泽境况如何了?你回去过么?”
奇怪。照宿淮双所说,神境之中的灵是可以窥伺到现实世界的。更何况濯神是神,怎会对栖鸣泽的境况一无所知?
他怀揣着疑问,慢慢地道:“我许久没回去过了。江氏数千年从来如此,您这样问,可是生了什么变故?”
濯神道:“确实有些变故。然而这浮岛是囚笼,浮岛之外的事情,我是看不见的。以前你是不是经常到这浮岛上来?我或许就是在这里看见你的。”
江泫哑然片刻,这次倒无法反驳了。从前忙碌劳累之余,他没事就喜欢往浮岛上头跑。怪不得濯神说见过他,怕是上岛的时候,单方面有过几面之缘。
然而相较于究竟见没见过,江泫心中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囚笼?”
濯神看他神色颇为严肃,唇角一弯,笑道:“是我说得严重了。不过,确实也跟囚笼差不多。”
她支着下颚,目光飘向遥遥的云海,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像是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一成不变的景色,眼底分毫波澜也无,余留碎光一般轻而暖的笑意。
眺望片刻后,她指了指云海的一侧,道:“从那边出去,是九日神的地方。往西走一截,是巫神的地盘。再远一点,是风神的陵寝。”
她随口点了不少,道:“还有很多,陨落的时候没有明确的地方,信徒没守住陵寝无家可归,只能在神境的荒海之中选一块地方住。选好之后就不能再走了——我们这些神,永远都会待在自己的地方,一步也不能出去。所以成为囚笼,是不是也挺贴切的?”